他們度過了很特別的一天,時而卿卿我我,時而討論生意問題?!澳阏f一個降雨量三倍于北領地的地區(qū),無法發(fā)展出一個和愛麗絲一樣好的鎮(zhèn)子,那是不合邏輯的?!逼陂g她有一次說,“我知道愛麗絲有鐵路,威爾斯鎮(zhèn)有雨,我還知道我自己更情愿在哪個地方養(yǎng)牛。如果你還說要換工作,喬,我就自己坐開去。我們還沒結婚呢?!彼阉氖掷^來,吻了一下。
“養(yǎng)牛需要的不單是雨水,”他說,“不過當然,飼料越多,就有更多小牛能挺過旱季,也有更多牛可以拿去賣。但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其他事情,哦,老天?!?/p>
“還有其他什么?告訴我,喬。”她緊緊握住他的手。
“其中一件是,”他說,“下雨的時候,你必須想辦法蓄水。米德赫斯特確實有很多雨水,但轉眼間就全部流走了。我們的降水從十二月中旬持續(xù)到二月底,那時你就會看到小河都漲得滿滿的,簡直要泛濫成災。但三周后,到三月底,它們就又全部重新變干了,整個地區(qū)又變得像往常一樣干燥?!?/p>
“這就是你要在袋鼠溪和干樹膠河上修建水壩的原因?”
“沒錯。”他說,“我想開始的時候先修建一些小型攔河壩來儲水。從每條小溪的源頭開始,一點一點慢慢往下修。沿著那些小溪,每隔兩三英里儲備出一個小水池,直到它們流入吉爾伯特河。當然了,旱季時無法蓄水,因為太陽太猛烈了。但如果米德赫斯特有那樣的水壩,飼料數(shù)量就會大大增加。哦,老天,肯定會的。”
她放開他的手?!皢?,米德赫斯特有多大?”
“一千一百平方英里?!?/p>
“上面養(yǎng)了多少頭牛?”
“大概九千頭吧。應該還可以養(yǎng)更多,但牛場的北部邊界很干,非常干?!?/p>
“假設你所想象的這些小水壩全都可以建起來,那時可以養(yǎng)多少頭?”
他想了一會兒?!拔也幻靼诪槭裁床荒莛B(yǎng)現(xiàn)在的兩倍。那大概是每平方英里養(yǎng)十六頭。有那么多的雨水,我們應該能做到?!?/p>
“今年你們賣了一千四百頭,是不是?”
“沒錯。”
“每頭賣多少錢?”
“四鎊十六先令?!?/p>
她又抓住他的手,把它緊緊攥在自己手里?!皢?,我在想,如果你在牛場上多養(yǎng)一倍的牛,每年就能多賣一千四百頭。那就是——那就是每年能多賣六七千鎊。那樣你每年就能賣出價值一萬兩三千鎊的牛了,喬。投點成本在水壩上,就能使營業(yè)額增加那么多,如此良機絕對不能錯過,是不是?”
他對她另眼相看?!班牛揖褪悄菢酉氲?。我告訴過斯皮爾斯太太,說我想聘請一個由三個男員工和一些土著組成的固定團隊來專門負責這件事。從源頭開始,每年修一點。一年差不多要花一千五百鎊。第一年的利潤會低一些,但那之后利潤就會穩(wěn)步上升,直到接近翻番。我就是那樣跟她說的?!?/p>
“她同意了吧?”
“她同意出錢。但這只是開頭,讓她出錢倒不難,問題是我可能要花很多年才能雇到這些人?!?/p>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很多年?”
“太對了,”他沉重地說,“要想出這個計劃來很容易,但真正將它付諸實踐要費很大工夫。可能要等五年才能開工。在米德赫斯特只有我們三個人——我是指白人——我、吉姆·倫農(nóng)和戴夫·霍普。我們必須再找三個人,他們必須整個禮拜都在距離牧場住宅四十英里的偏遠地區(qū)工作,差不多天天用鶴嘴鋤和鐵鏟干活。他們還必須負責可靠,這樣我們只需每周或每兩周去跟進一次。嗯,根本就雇不到那樣的人。海灣地區(qū)的人口每年都在減少。如果沒有土著牧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辦?!?/p>
“真的只有你們三個白人在經(jīng)營米德赫斯特嗎?”
他用手臂環(huán)著她的肩膀。“你來了之后就有四個了?!?/p>
她想可能很快就有五六個了,但忍住沒把這個想法說出來?!澳銈兊睦硐肴藬?shù)是多少?”
“你是說,未來養(yǎng)一萬八千頭牛的時候?”她點點頭?!拔艺J為那樣一個牛場需要二十人?!彼f,“如果我們把經(jīng)過馴服的公牛都趕進畜欄來改良牲口質量,就不需要太多人。到時將要修建籬笆和畜欄,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我可能需要二十個白人牧工,此外再請一些別的幫手?!?/p>
她慢慢地說:“彼特·弗萊徹說有五十個牧工去了威爾斯鎮(zhèn),在那里成家立業(yè)?!?/p>
“差不多吧?!彼f。
“如果所有的牛場都像你說的那樣發(fā)展起來,”她說,“那意味著牧工數(shù)量要增加到現(xiàn)在的七倍,因為現(xiàn)在你們只有三個人。這個地區(qū)將會有三四百個牧工,還有他們的妻子和家庭,這些人需要商店、酒吧、車庫、無線電臺和電影院。威爾斯鎮(zhèn)可以發(fā)展成兩三千人的小鎮(zhèn),喬。”
他微微一笑?!跋乱徊侥憔鸵阉l(fā)展得跟布里斯班一樣大了?!?/p>
她嚴肅地說:“喬。在馬來亞當戰(zhàn)俘的時候,我們當中有一位叫作弗里思太太的老婦,她覺得你肯定是耶穌托世,因為你曾經(jīng)為我們受難。我嘗試告訴她,你不是。如果她看見你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就很可能會相信我。”
他們談論了一會兒弗里思太太,然后把話題轉到更加世俗的事務上。“喬,”她說,“聽我說。如果我說我想在威爾斯鎮(zhèn)創(chuàng)業(yè),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愚蠢?”
他盯著她?!皠?chuàng)業(yè)?你能在威爾斯鎮(zhèn)做什么生意?”
“你知道我在英國的工作嗎?”她問道。
“速記打字員,是不是?”他問。
她拿起他的手,在自己雙手間摩挲著?!澳闾涣私馕伊?,”她說,“我有太多事情要告訴你?!彼雀嬖V他帕克和利維公司,然后說到帕克先生、短吻鱷魚皮鞋,還有阿姬·托普。半小時后,她說:“那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情,喬。你會覺得這有點瘋狂嗎?”
“我不知道?!比缓螅苡悬c出人意料地說,“我去逛過邦德街的商店。”
她轉向他,一臉驚訝?!罢娴膯?,喬?”
他點點頭?!拔覇査固乩蚕壬鷳撊惗厥裁吹胤絽⒂^,他問我知道多少倫敦的歷史,我告訴他我沒上過多少學。所以他就讓我去參觀圣保羅大教堂和威斯敏斯特教堂,然后坐公共汽車去皮卡迪利廣場,往北走上攝政街,沿著牛津街走到邦德街,再沿著皮卡迪利廣場走回來。他說走那條路線的話我就能看見所有最好的商店?!?/p>
她點點頭。倫敦仿佛遠隔萬水千山之外。海洋的微風拂面而來,只聽見頭頂上椰子樹低低的沙沙聲。
“我看到了很多鱷魚皮鞋,”他說,“還有一些化妝箱?!彼D向她,“我看見它們的時候,心想也許它們的皮就來自老杰夫·波科克捕獲的那些鱷魚,真是有趣。那讓我感到挺親切的。它們都制作得非常漂亮,手工很好。但價錢——哦,老天。它們幾乎都不帶價簽,但其中有一個很小的女用鱷魚皮箱,里面裝了一些銀白色的小玩意兒,這樣一個箱子竟然要賣一百基尼?!?/p>
她很興奮?!皢?,我敢打賭那是帕克和利維公司制作的。我們做的全是那一類生意。”
“你不是在想,在威爾斯鎮(zhèn)也能生產(chǎn)那些東西吧?”
“不做皮箱,喬。只做鞋——至少以做鞋開始。一間小工廠,雇用六七個姑娘制作鱷魚皮鞋。成本不會很高,喬——萬一出了問題,也不會超出我所能承受的范圍。但我不知道——也許不出問題呢?如果進展順利,有利可圖,對于小鎮(zhèn)來講是一件好事。”
“六七個姑娘,全都在威爾斯鎮(zhèn)工作掙錢?”他若有所思地說,“你留不住她們的。最多六周,她們就會全部嫁出去——哦,老天,她們會的?!?/p>
她笑道:“那我就再找六七個。”她站起身來,“我們去游泳吧,不然一會兒就太熱了?!?/p>
他們換好衣服,躺在干凈的銀白色海水中,身下是幼細的珊瑚沙?!翱纯催@些瘀痕,”她說,“你真會欺負人。下次欺負一個跟你一樣健壯的人試試看。”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還有一個瘋狂的主意?,F(xiàn)在就告訴你——可別暈倒在水里。我想開一間冰室?!?/p>
“哦,老天。”
“我要付給這些姑娘很高的薪水,喬,”她嚴肅地說,“我要把它們掙回來?!?/p>
他看著她,不能確定她是否在開玩笑?!霸谕査规?zhèn)開一間冰室?”他說,“那掙不了錢的?!?/p>
“且看我每個冰淇淋賣多少錢?!彼f,“我不僅要賣冰淇淋,喬——以后還要賣蔬果、速凍食品、女士雜志、化妝品和所有其他女士想要的小玩意兒。有一個很漂亮的姑娘想來幫我打理這間冰室,名叫露絲·索耶,現(xiàn)在住在愛麗絲。”
他慢慢地說:“如果店里有那樣一個女孩兒,女士們就擠不進去。牧工會把它擠得滿滿當當?!?/p>
“那也沒關系,”她說,“只要他們買我的冰淇淋。”她轉向他,“喬,你有沒有去過愛麗絲過周日?”
他搖搖頭?!拔蚁霙]有。至少開戰(zhàn)以來沒有?!?/p>
“我也知道原因,”她說,“周日所有酒吧都不開門?!?/p>
他咧嘴笑道:“太對了?!?/p>
“威爾斯鎮(zhèn)的酒吧周日也不開門?!?/p>
“酒吧是關了,”他說,“但你通??梢詮目导{老媽那兒買到酒,從旅館后面?!?/p>
她在水里翻了一個身?!拔冶仨毾蚝6魉怪惺客L報信,喬。星期天是愛麗絲的冰室生意最好的日子。泡了一個禮拜酒吧的男人會帶著妻子和小孩去冰室,大口大口喝冰淇淋汽水和可口可樂。那個地方周日的生意興隆得不得了?!?/p>
“確實如此,”他思考著說,“不然人們也沒別的事情可做?!?/p>
不久他們從海里上來,坐到樹蔭里。他不允許她在太陽底下坐太久,以免曬傷。他們一起在樹底下抽煙的時候,他說:“你想做的這一切將會花掉一大筆錢。我看要三四千鎊吧,甚至更多?!?/p>
“我有足夠的錢?!彼f。
他轉向她?!八固乩蚕壬嬖V我,你是一個有錢的姑娘?!彼p輕地說,“那確實讓我非常擔心,不過后來我慢慢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你有多少錢?別告訴我你情愿保守秘密。如果我知道你有多少身家,就能幫你出更好的主意。”
“我當然會告訴你?!彼f。經(jīng)過昨晚之后,他們之間已經(jīng)沒有隔閡?!八固乩蚕壬f我有大概五萬三千英鎊。但這筆錢全部被托管,托管期要到我三十五歲才結束。如果我想在那之前使用這筆錢,就必須先經(jīng)他同意?!?/p>
“哦,老天?!?/p>
“那真是很大一筆錢,是不是?”她說,“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很高興它被托管了,因為我現(xiàn)在根本不知道拿它來干什么。而且諾爾又是如此可親可愛。”她頓了頓,“我想拿它來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她說,“但我不知道真正做起生意來是怎么樣的。我唯一懂行的也就只有高檔皮制品生意了。我想,如果我們可以開辦一個類似的工廠,和一個售賣女士用品的商店——嗯,即使不能財源滾滾,那也是把錢花在了該花的地方上,在像威爾斯鎮(zhèn)那樣的地方?!?/p>
他彎下腰來吻她?!斑€有一件事,喬。”她說,“我不知道,但我有一種感覺,雇用這些姑娘可能會帶來連鎖效應。你說牧工都要離開海灣地區(qū),外面的男人也不愿意來內地。嗯,他們當然不愿意,如果在內地找不到姑娘結婚的話。并且,所有的姑娘都因為找不到工作而離開內地。我每給一個姑娘提供一份工作,就能同時給你招來一個愿意在米德赫斯特工作的男人。你覺得是不是這樣?”
“不知道?!彼囊暰€越過大海,落到高原暗淡的灰藍線條上,“如果那兒能有一群姑娘,自然好多了。住在內地的人,常常會感到孤獨寂寞,哦,老天?!?/p>
體會到這種深不見底的孤寂,她猛然一陣心酸。那些牧場住宅里沒有盡頭的漫漫長夜,使得“在內地,沒有狗就熬不下去”。她想起那張敏感睿智的臉,想起卡萊爾牛場的埃迪·佩吉,想到他跟那個沒有文化又不善言辭的土著女人結了婚。她馬上理解了他的話,并對他生出無限同情。她轉向他。“我真不忍心讓你繼續(xù)等我?!彼f。他執(zhí)起她的手,緊緊握了一下。“但我確實很想在我們結婚之前,開始嘗試做這些生意,喬?!彼f。她向他微笑道:“你是一個精力充沛的愛人,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迎來第一個孩子?!?/p>
他咧嘴笑道:“我不會催迫你的?!?/p>
“我也想盡快生兒育女,”她說,把他的頭拉到自己面前吻他,“但那意味著我們結婚后,我只有六個月時間來打理生意,然后就不得不開始考慮其他事情。喬,你們什么時候開始集合?”
“雨季后?!彼f,“今年是三月集合,因為雨季來遲了。往常我們都是二月中旬開始集合。”
“要集合多長時間?”
“大概三周或者一個月。之后就要給小牛打烙印并把牛趕到朱利亞克里克?!?/p>
“我們可以等集合結束后再結婚嗎,喬?比如說四月上旬?”
“當然可以?!?/p>
她思考著說:“那意味著從現(xiàn)在開始,我有大約一年的時間,把生意發(fā)展到可以離開我一兩個月的階段,好讓我能專心生孩子。我認為時間很充裕。如果這些生意離開了我,連一個月也經(jīng)營不下去,那它們也沒什么前途,最好直接關門大吉?!?/p>
他說:“我當然也可以幫你照看一段時間?!?/p>
她笑道:“讓你向年輕姑娘遞雪糕和賣唇膏嗎?我不會叫你做這種事情的,喬?!?/p>
他思考這個計劃?!凹房梢元氉园焉谮s到朱利亞克里克,”他說,“在我們忙著操辦婚禮的時候。我會派布爾納維爾和其他土著跟他一起去?;槎Y結束后,我們可以開越野車追他,應該能在他差不多到達的時候趕上他,和他一起把牛趕上火車。就當是度蜜月了?!?/p>
她微微一笑?!拔蚁矚g你這個度蜜月的主意。”他咧嘴笑了?!霸谥炖麃喛死锟?,除了喝啤酒,還有其他事情可做嗎?”
“哦,老天,”他說,“在朱利亞克里克可做的事情多著呢?!?/p>
“有什么呀?”
“把一萬五千頭牛趕上火車,”他向她咧嘴一笑,“沒多少英國姑娘能有機會度一個這么特別的蜜月呢?!彼f。
他們回去換衣服吃午飯。吃飯時他說:“關于曬干和加工鱷魚皮的工作,我希望能把它承包出去。”他對于在威爾斯鎮(zhèn)做這件工作很反感。那是一件邋里邋遢的工作,不適合女孩兒干,又找不到男人來干。他告訴她,凱恩斯有皮革廠,可以加工她送去的皮革?!笆且粋€叫作戈登的家伙經(jīng)營的,”他說,“他去年離開了海灣地區(qū)。如果你愿意,我們下午就可以去見他?!?/p>
“你覺得他那里有白色小山羊皮嗎?”
“可能有。即使沒有,他也很可能有辦法搞到手?!?/p>
他有豐富的牛場管理知識,提出的建議對她的開廠計劃大有幫助?!拔矣X得,既然你決定要建一個廠房,就應該把它修得又大又好?!彼f,“把木材運到威爾斯鎮(zhèn)才是花錢最多的地方?!彼肓讼?,“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將有三個新姑娘到威爾斯鎮(zhèn)來生活,”他說,“你、露絲·索耶和阿姬·托普。為什么不把工廠修得大一些,在其中一頭隔出三個坐臥室?可以用墻將它們和其他地方隔開來,設一個單獨的出入口。那樣你們就不必住在旅館里,自己住得舒舒服服。然后,如果生意越做越大,你們可以把墻拆掉,把坐臥室和生產(chǎn)車間打通?!边@在她聽來真是一個非常好的主意。
午飯后,他們找來紙和鉛筆,草草寫下他們回到凱恩斯后要辦的幾件事情和需要訂購的東西。然后他們回到各自的小屋,在白天熱氣蒸騰時呼呼大睡。喬在屋子外面叫醒了她?!皝碛斡景?,”他在說,“差不多五點了?!?/p>
她迅速把床單拉起來遮住身體?!拔荫R上就來。你沒偷看吧?”
“我不會做那種事的。”
“希望我能相信你?!彼汛昂熇瓏溃瑩Q上泳衣去沙灘找他,和他一起躺在蔚藍的銀白色海水中。海水很溫暖,身子底下是細滑的沙子。她說:“喬,你想不想我們現(xiàn)在就訂婚,用一個戒指或者隨便別的什么東西?”
“你想這么做嗎?”
她搖搖頭?!安?,除非那能讓你安下心來。我四月上旬就嫁給你,喬——絕不騙你?!彼⑽⒁恍Α!暗湍壳皝碚f,我相信如果我們不正式訂婚會相處得更好?!彼D向他,“回到威爾斯鎮(zhèn)后,我將做出一系列標新立異的舉動,威爾斯鎮(zhèn)的人肯定會認為這些舉動很瘋狂。其中一些確實會很瘋狂,因為總會出點問題。我不想只是因為我們訂了婚就把你牽扯進來。你最好置身事外?!?/p>
“如果人們認為,不管你做什么,我總是和你并肩作戰(zhàn),那不是很好嗎?”
她微笑著,翻了一個身,吻他。“你真可愛。你要是每個周六晚上都和酒吧里面的人打起來,只是因為有人對你的未婚妻罵了粗口,對我的生意又有什么幫助呢?”他咧嘴而笑。“他們肯定會說些不中聽的話。他們肯定會覺得我瘋了?!?/p>
過了一會兒,他們從海里上來,坐在樹蔭里,綿綿不絕地談論未來?!皢?,”她說,“如果一個土著走進冰室買汽水,我該怎么辦?一個土著牧工?我就在這個冰室里賣給他,還是要另給他們開一家店?”
他撓撓頭?!拔也恢滥欠N事情在威爾斯鎮(zhèn)有沒有發(fā)生過。他們會去比爾·鄧肯的商店買東西。我想你不能在冰室里招待他們,因為柜臺后面站的是一個白人姑娘?!?/p>
她堅定地說:“那我就給他們另開一家店,請個土著姑娘來招待他們。那里有很多土著牧工,喬——我們不能把他們排除在外。我們要開兩家冰室,廚房就修在兩家冰室之間,冷凍柜也共用?!彼檬种冈诎咨成袭嬃艘环⌒〉牟季謭D?!熬拖襁@樣?!?/p>
“哦,老天,”他說,“你會在威爾斯鎮(zhèn)引起很多議論的。”
她點點頭?!拔抑馈D蔷褪俏也幌肽敲丛缬喕榈木壒?。”
晚上,他們在兩人的小屋之間互吻晚安時,她說:“回到威爾斯鎮(zhèn)后,我們將要保持距離了。我會終生銘記這個格林島的,喬。”
他咧嘴而笑:“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們四月再來。在去朱利亞克里克之前?!?/p>
第二天早上艾迪開摩托艇來帶他們離開格林島,下午一早就在凱恩斯上了岸。他們把提包拿回旅館后,就直接去制革廠見戈登先生,花了一個小時和他討論鱷魚皮和其他制鞋材料的問題。他建議他們放棄用山羊皮做襯里的想法?!叭魏慰梢杂蒙窖蚱ぷ龅臇|西,我們都會給你換成沙袋鼠皮來做,”他說,“你們那兒有很多沙袋鼠,而且沙袋鼠皮和山羊皮一樣好——手感、外觀、漂白、磨光——任何方面?!惫龊冒才?,等下一輛卡車從威爾斯鎮(zhèn)去凱恩斯時,順道給他送去半打皮革作樣品處理。“稍微控制沙袋鼠的數(shù)量是件好事,”他說,“它們在牛場上吃掉的飼料實在是太多了。它們的數(shù)量太多?!?/p>
他們下午剩下的時間都花在購物和訂購上,黃昏時精疲力竭地回到旅館。他們已經(jīng)訂好了早晨回威爾斯鎮(zhèn)的機票。琴說:“喬,我有一件事情必須今晚完成,趕在離開凱恩斯之前。我必須寫信給諾爾·斯特拉坎,告訴他所發(fā)生的一切?!?/p>
昆士蘭海邊初夏的夜晚溫暖恬適,花香裊裊。飯后,她坐在門廊上給我寫了一封長信。她寫信的時候,喬·哈曼坐在她身旁安靜地抽煙,一臉平和。
她很會寫信,直到現(xiàn)在仍然如此。她依舊每周給我寫信。我記得很清楚,我是在十一月上旬收到那封信的。那是一個霧蒙蒙的陰天,煙雨茫茫。我不得不開著電燈吃早飯,對面的皇家馬廄幾乎消失在濃霧中。出租車經(jīng)過樓下的街道,把泥水濺到潮濕的木墻上。
那是一封長信,寫信人是一個沉浸在幸福中的姑娘,滿紙都是她和喬的愛情。我讀到這個消息當然很高興。我坐著讀這封信,把早餐晾在面前,又把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后讀了第三遍。等我回到現(xiàn)實中時,咖啡已經(jīng)冷了,荷包蛋在我面前的盤子里凍成又冷又硬的油膏狀,但我太過沉迷于她的消息,對早餐失去了興趣。我進臥室去穿鞋和大衣,準備去辦公室。當我打開衣櫥拿大衣時,看見她的靴子和溜冰刀,那是我一直在為她保存,等她回來取走的。老人家有時候會變得非常愚蠢。我不得不說,在看見它們的那一瞬間,我仿佛挨了重重的一擊——因為她不會回來取走它們了。她永遠也不會再回英國了。
我走到前門。我的保姆在公寓里,正好從餐廳走出來?!坝幸粋€好消息,尚貝太太。”我說,“你還記得佩吉特小姐嗎?時不時來這里做客的那位。她訂婚了,馬上就要結婚了,跟一位澳大利亞人,在昆士蘭?!?/p>
“哦,真讓人高興,”她說,“她真是個不錯的女士呢?!?/p>
“是啊,”我重復道,“真是個不錯的女士?!?/p>
她說:“您還沒吃早飯,先生。早餐沒什么問題吧?”
“嗯,沒什么問題,謝謝,尚貝太太?!蔽艺f,“我今兒早上什么都不想吃?!?/p>
街上陰冷生寒,那些灰黃色的早晨總是沉霧迷蒙,冰冷中帶著臭味,讓人止不住咳嗽。我一直往前走去辦公室,半夢半醒地,想著沙袋鼠和帶著笑臉的土著牧工,想著流過白色珊瑚沙的藍色海水,想著琴·佩吉特,以及在那個所有衣服都是負擔的熱帶國家里,紗籠帶給她的麻煩。然后我的頭頂上方猛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我感到右臂上重重挨了一下,踉蹌了幾步,差不多跌倒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蓓爾美爾街正中央,一輛出租車橫在我面前。那一剎那,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然后我聽到一臉煞白的司機說:“看在上帝的分上,你還活著就真是謝天謝地了!”
“我很抱歉,”我說,“我沒看路?!?/p>
“你怎么能沒頭沒腦地橫沖到馬路上!”他憤怒地說,“都這么大年紀了,走路還不帶眼睛!我撞傷你了嗎?”
周圍開始聚集起一圈小小的人?!爸皇亲驳搅耸直??!蔽艺f。我動動它,好像沒什么問題?!皼]事兒?!?/p>
“哼,那可真是個奇跡?!彼f,“下次好好看路!”他掛上擋,發(fā)動出租車開走了。我繼續(xù)向辦公室走去。
秘書像往常一樣把信拿給我過目,但我把它們放到一邊,滿心只想著我胸前口袋里的另一封信。我想,那天早上我接待了一兩個客戶,我通常都會接待這么多。我想我給他們提供了一些建議,但我的靈魂似乎飛到了一萬兩千英里外。有一次列斯特·羅賓遜進來跟我商量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或者別的事情,我對他說:“你記得我的佩吉特姑娘嗎——麥法登先生的遺產(chǎn)繼承人?她訂婚了,并打算嫁給一個澳大利亞人。他似乎是一個很不錯的小伙子?!?/p>
他嘟噥著說:“我忘記了。那會終止我們的托管嗎?”
“不,”我說,“還要等一段時間,直到她三十五歲?!?/p>
“真遺憾,”他說,“這個托管條款給你增添了很多工作。真希望托管期盡快結束?!?/p>
“我不覺得麻煩,真的?!蔽艺f。那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我想我已經(jīng)把她的信都記在腦子里了,盡管它有八張四開紙那么長,但我還是把它帶去了俱樂部。我在酒吧里喝了一杯雪利酒,告訴莫爾她訂婚了,因為他稍微了解她的故事。晚飯后我跟丹尼森、斯特里克蘭和卡拉漢一起坐下來打了幾局橋牌,每天晚上都是我們四個一起玩兒。我把她的事情告訴了他們。
大約十一點,我從桌子旁站起身來,走進圖書館,在步行穿過公園回公寓之前抽最后一根煙。那個空蕩蕩的大房間里只有我和懷特兩個人,他曾經(jīng)在馬來警察局工作,知道她的故事。我在他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說:“你還記得那個佩吉特姑娘嗎?我想以前我跟你提過幾次?!?/p>
他微微一笑:“是的?!?/p>
“她訂婚了,馬上要結婚了,”我告訴他,“和一個牛場的經(jīng)理,在北昆士蘭?!?/p>
“真的?”他說,“他怎么樣?”
“我見過他,”我說,“他是一個很好的小伙子。她很愛他,我想他們會過得非常幸福。”
“她結婚前會回英格蘭嗎?”他問。
我坐在那里,盯著墻上的一排排書和天花板角落凸著花紋的金飾?!安?,”我說,“我想她再也不會回英國了,再也不了?!?/p>
他不言語。
“太遠了,”我說,“我想她現(xiàn)在會選擇在昆士蘭安居樂業(yè)?!?/p>
接下來是一陣長長的沉默?!盁o論如何,她沒有任何回英國的理由,”我終于說道,“她回來干什么呢?她在這里又沒有牽絆?!?/p>
然后他說了一句很愚蠢的話。他也許是出于好意,但說那樣的話確實愚蠢之極。我站起來離開他,回到我那幽暗空蕩的公寓。那之后有一段時間我都躲著他。我那個秋天已經(jīng)七十三歲了,年紀大得足以當她的祖父,怎么可能愛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