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杰德的50大壽張羅了生日聚會,露露斷然拒絕為父親寫賀詞。我使出渾身解數(shù),想盡一切辦法來威脅她、賄賂她、啟發(fā)她、羞辱她,答應(yīng)在寫作時幫她出謀劃策,向她發(fā)出最后通牒……結(jié)果,我的努力卻一敗涂地!
在露露自己動手剪掉頭發(fā)的第二天,我?guī)チ艘患颐腊l(fā)店。一路上,我們在車?yán)餂]有怎么說話。我的腦子里有許多想法,讓我的神經(jīng)像上了發(fā)條一樣緊繃著。
“她怎么啦?”理發(fā)師問道。
“她自個兒剪的。”我解釋說,我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在她的頭發(fā)長長之前,你有什么辦法讓她好看一點兒嗎?”
“哇——你為自己做了件實實在在的事情,寶貝兒?!迸戆l(fā)師說,她用驚異的眼光打量著露露,“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呀?”
“哦,這主要是一種對抗我媽媽的青春期毀滅性行為?!蔽也侣堵兑苍S會這樣說。她肯定掌握這樣的詞匯,并有著之所以這樣做的自我意識。
可是露露卻用愉悅的聲音回答:“我試著剪出層次來,可最終還是搞砸了?!?/p>
回到家后,我對露露說:“露露,你知道媽媽愛你,媽媽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你,為了你的將來?!?/p>
我感覺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做作,露露一定頗有同感,因為她以一種平淡的、麻木不仁的口氣答道:“那真是太好了。”
杰德的50大壽到了。我張羅了一個生日聚會,準(zhǔn)備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我邀請了他童年時代的老朋友,其他每個人生階段的朋友也無一遺漏。我還要求他們每個人都得帶來一個有關(guān)杰德的趣事。提前好幾個星期,我就布置索菲婭和露露撰寫給爸爸的生日賀詞。
“不能隨隨便便地交差,”我要求說,“一定要寓意深刻,不能只是一些乏味的陳詞濫調(diào)。”
索菲婭馬上就動手去做。她像往常那樣,全然沒有向我請教或征詢我的建議。而露露卻說:“我可不想寫什么賀詞?!?/p>
“你必須給爸爸寫賀詞?!蔽一卮?。
“像我這種年齡的人,沒人會為別人敬酒,再獻上什么賀詞?!甭堵恫灰詾槿坏卣f。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家教?!蔽掖鸬?。
“你知道這樣說有多么離譜嗎?他們并不是沒有家教?!甭堵墩f,然后又反問道,“什么是‘沒有家教’?”
“露露,你實在是不知好歹。我像你那么大時,馬不停蹄地做事兒。我為妹妹們搭建了一座樹屋,因為父親要求我這么做。無論他說什么,我都會照辦,這也是我為什么會使用電鋸。我還建了座蜂鳥屋;擔(dān)當(dāng)埃爾瑟利托報刊社的送報人,脖子上掛著一個重達40多斤、塞滿了報紙的布袋,步行8千米把報紙送到客戶手中。可是看看你——你已經(jīng)擁有了種種機會和特權(quán),你從來就不用穿商標(biāo)上有4根斜杠而不是3根斜杠的阿迪達斯冒牌貨??赡氵B為父親寫個賀詞這樣的小事兒都不肯做,這太讓人惡心了?!?/p>
“我不想寫賀詞?!甭堵兑琅f執(zhí)拗地說。
我使出渾身解數(shù),搜腸刮肚地想盡一切辦法來威脅她、賄賂她、啟發(fā)她、羞辱她,答應(yīng)在寫作時幫她出謀劃策。我向她發(fā)出最后通牒,深知這是我們母女間一場關(guān)鍵的戰(zhàn)役。
杰德的生日聚會到來時,索菲婭交上了一篇迷你版的杰作。腳蹬高跟鞋,身高1.7米高的16歲女孩,用她的聰明才智令眾人刮目相看。她在生日賀詞中完美地抓住了父親生命中的閃光點,用輕松詼諧的筆法,表達了對父親的贊美。后來,我的朋友亞歷克西斯對我說:“索菲婭的表現(xiàn)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我點著頭贊同地說:“她的賀詞的確很棒。”
“是的,毫無疑問……但這并不是我想說的?!眮啔v克西斯說,“我不知道有誰能真正地了解索菲婭,她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人,總是努力去做那些為你們家光宗耀祖的事情,而露露則是個可愛迷人的女孩?!?/p>
“可愛迷人”?我現(xiàn)在一點兒也沒有這種感覺。在索菲婭發(fā)表生日賀詞的時候,露露站在姐姐身旁,殷勤地微笑著。她沒有準(zhǔn)備賀詞,也拒絕哪怕是開口說上一個字。
我的努力一敗涂地!這竟是我的第一次失利。經(jīng)過了那么多家庭內(nèi)部的矛盾沖突和紛爭,我從來沒有遭遇過失敗——至少是在重要的問題上。
這種公然的違抗和不敬激怒了我。我的憤怒在內(nèi)心里積聚,而我并沒有將它們?nèi)酷尫拧!澳銥檫@個家庭、為你自己帶來了恥辱,”我對露露說,“你難道要帶著自己的錯誤度過自己的余生嗎?”
露露反駁說:“你就是一個喜歡炫耀的人。你已經(jīng)有了一個對你唯命是從的女兒,為什么還需要加上我?”
現(xiàn)在,我感覺我們母女之間好似豎起了一堵墻。
在過去的日子里,我們曾野蠻地激戰(zhàn),但最后總能握手言歡。我們依偎在她的或我的床上,親密地相擁,并模仿曾經(jīng)令我們面紅耳赤的爭吵,咯咯地笑個不停。而我說話的口吻完全不像一個母親,比如,“我很快就要死了”或“我不相信你如此愛我,愛到讓我心疼”。而露露則會笑著說:“媽咪!你太奇怪了!”
現(xiàn)在,露露在夜里不再進我的房間。她的憤怒不只是沖我發(fā)泄,也殃及杰德和索菲婭。越來越多的時間里,她把自己緊鎖在閨房里。
別以為我沒有努力去爭取露露。在我不生氣或沒有與露露發(fā)生爭吵的時候,我盡力做一切我能做的事情。
一次,我對露露說:“嗨,露露!讓我們改變一下自己的生活,做一些完全不同的有趣的事情吧——比如搞一次車庫拍賣會 [1] ?!蔽覀冋娴淖隽?,凈賺241.35美元。拍賣會的確很開心,但它并沒有改變我們的生活。
另一次,我建議她去上電子小提琴課。她去了,而且似乎很喜歡。可在我為她預(yù)訂第二次課程時,她卻告訴我,“傻乎乎的,沒勁透了”,隨之也就放棄了。不久之后,我們又重新陷入相互的敵意中。
可是作為總是讓對方感覺不爽的兩個人,露露和我在一起度過了許多時光(盡管我不會真正地將它們看作美好時光)。下面就是我們平常的周末訓(xùn)練日程:
星期六: 早晨8點30分,駕車1個小時去康涅狄格州諾沃克參加管弦樂團3個小時的練習(xí),再駕車1個小時回到紐黑文做家庭作業(yè)、1~2個小時的小提琴練習(xí)、1個小時有趣的家庭活動(可選擇的)
星期日: 1~2個小時的小提琴練習(xí),2個小時駕車去紐約城,1個小時上田中直子小姐的小提琴課,2個小時駕車返回紐黑文做家庭作業(yè)
事后回想起來,這樣的周末真夠折磨人的。但換個角度來看,這些付出又是值得的。事實上,露露對小提琴是愛恨交加、欲罷不能。
有一次,她對我說:“在我拉巴赫的曲子時,感覺自己就好像正走在旅行的路上,在我去過的第18個國家?!彼嬖V我,她是如此醉心于音樂超越歷史的感覺。在田中直子一年兩次的一場音樂演奏會上,我記得露露著迷于觀眾與門德爾松小提琴協(xié)奏曲的共鳴。后來,田中直子小姐對我說:“露露與其他小提琴手的區(qū)別,就在于她真正地感受并理解了音樂的內(nèi)涵與魅力。你會發(fā)現(xiàn)她對小提琴的熱愛。”
我一邊想為田中直子小姐擦亮眼睛,告訴她露露有時候憎恨小提琴;一邊卻為她的“發(fā)現(xiàn)”歡欣鼓舞、重拾決心。
露露的“成年禮”臨近了。我不是猶太人,但成年禮是杰德家族的習(xí)俗。在這個時刻,露露和我又出現(xiàn)了對立。我希望她在成年禮上演奏小提琴,而約瑟夫·阿赫龍的《希伯來旋律》是一首美麗而虔誠的樂曲。露露的老朋友萊克西推薦了它,杰德也贊同,可露露就是不愿意。
“拉小提琴?在我的成年禮上?這太可笑了,我不干!”露露驚疑地說,“這兩件事兒完全就不搭調(diào)!你知道成年禮的含義嗎?它不是一場獨奏演出秀。”她還補充道:“我只想?yún)⒓右粋€熱熱鬧鬧的聚會,得到許許多多的禮物。”
這個說法激怒了我。而多年來,露露聽我義正詞嚴(yán)地斥責(zé)過那些富家子弟的父母,他們花費數(shù)百萬美元來操辦孩子的成年禮,在聚會上跳沙龍舞 [2] ,或把聚會辦成“甜蜜的16歲”狂歡。
事實上,露露對自己的猶太人身份有著強烈的認同感。不像索菲婭(或杰德),露露總是堅持遵從逾越節(jié)的規(guī)矩,在贖罪日不進食。她甚至比姐姐索菲婭更加重視成年禮,將它看作自己生命中的重要事件;她帶著一種狂熱,投入對部分希伯來律法和先知書的學(xué)習(xí)之中。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露露牽著我的鼻子走?!叭绻憔芙^拉小提琴,”我以平靜的口吻對她說,“那么,你爸爸和我就不會為你舉辦聚會。我們只搞一個小型的典禮——畢竟,宗教的儀式是至關(guān)重要的?!?/p>
“你沒有權(quán)利這么做!”露露憤怒地說,“這太不公平了,你并沒有讓索菲婭在她的成年禮上彈鋼琴!”
“索菲婭沒能做的事情而你做了,這對你有好處?!蔽艺f。
“你又不是猶太人,”露露反駁道,“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而這件事與你毫不相干!”
在露露成年禮之前的6個星期,我送發(fā)了邀請信,但是我警告露露:“如果你不演奏《希伯來旋律》,我就取消這次聚會?!?/p>
“你不能這么做?!甭堵遁p蔑地說。
“那你就試一試,露露!看看我敢不敢這么做?!蔽铱跉鈴娪驳卣f。
說真的,我并不知道誰會成為這次對弈的贏家。這也是一個高風(fēng)險的策略,因為如果我輸了,就將無路可退。
[1] 車庫拍賣會(garage sale),在美國,人們常將家里不用的一些舊家具、衣物、小器具等舊貨,在自家的車庫或院子里進行清倉拍賣。——譯者注
[2] 沙龍舞(cotillion),流行于19世紀(jì)的一種不斷交換舞伴、穿插各種花樣的輕快的交誼舞?!g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