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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語·像愛麗絲的小鎮(zhèn) 第六章

所屬教程:譯林版·像愛麗絲的小鎮(zh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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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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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當琴·佩吉特走下星宿號的舷梯,雙腳踏上達爾文機場的時候,心里蕩漾著陣陣難以名狀的狂喜。我想,事實上直至彼時她才真正走出了戰(zhàn)爭的陰影。歸國后,她來到英格蘭,在帕克和利維公司工作了兩年,高質(zhì)高效,但在為人處世上,她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五十歲的人。她活著,但如槁木死灰一般。關(guān)丹的悲劇一再在她腦海深處重演,慢慢絞殺著她的青春。只有那一次,當她告訴我,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七十歲時,才流露出了真情實感。

她于八點十五落地,夜幕已降臨。下飛機的時候,澳航已經(jīng)幫她在達爾文酒店預訂了一個房間。她踏上混凝土地面,有人給她指路去位于飛機庫內(nèi)的海關(guān)。三位年輕小伙兒在舷梯腳下仔細打量她。那時她以為他們是機場官員,后來才知道是澳大利亞各家報社的記者。他們毫無疑問攤上了所有新聞工作中最糟糕的差事:在達爾文機場迎接每架飛機降落,希望從飛機上下來一位首相,或是長了兩個腦袋的女人。

她一過關(guān),其中一個記者就走向她。這班飛機的乘客平淡無奇,很難從他們身上擠出故事來。然而,一個滿臉洋溢著快樂的姑娘卻可能暗藏玄機。他說:“請問是佩吉特小姐嗎?聽機組成員說您在這里下飛機,并且要住進達爾文酒店。您是否愿意搭我的便車進城?我的名字是斯圖爾特·霍普金森,這兒《悉尼監(jiān)督報》的代表。”

她說:“您真是太好了,霍普金森先生。但我不想讓您為了我而兜遠路?!?/p>

他說:“我自己就住在那里?!彼幸惠v小型沃克斯豪爾,泊在飛機庫外面。他幫她拿手提箱,把它放在后座上,然后兩人上了車,一邊閑聊星宿號和這次飛行。不久,當他們駛過維斯提屠宰場時,他說:“您是英國人吧,佩吉特小姐?”她說是?!罢垎柲芊窀嬖V我您來澳大利亞的原因?”

她笑道:“恐怕不太方便,霍普金森先生。只是一些私事——編不成一個有趣的新聞故事。我是不是從這里下車自己走?”

“不用,”他說,“我只是隨便問問。我已經(jīng)有一個星期交不出稿了?!?/p>

“我要是說我就是覺得達爾文很棒,對您會有幫助嗎?‘倫敦打字員對達爾文贊賞有加’?”

“我們不能嘲諷倫敦,在《悉尼監(jiān)督報》上不行。您是一個打字員嗎?”

她點點頭。

“出來找對象結(jié)婚?”

“我不認為是這樣?!?/p>

他嘆口氣?!翱峙履鷮ξ业男侣劜粫惺裁簇暙I?!?/p>

“請告訴我,霍普金森先生,”她說,“從這里怎么坐公共汽車去愛麗絲斯普林斯?我想去那里,但手頭并不寬裕,所以我想還是坐公共汽車吧。有去那里的公共汽車嗎?”

“當然了,”他說,“今天早上就有一班車。您要等到周一,周末不發(fā)車?!?/p>

“要坐多久?”

“兩天。您周一出發(fā),當天晚上到達戴利沃特斯,周二晚上到達愛麗絲。一路上不會太辛苦,但熱得很。”

他把她送到旅館,幫她把包拿進走廊。她居然能在那樣一個人滿為患的地方訂到一個單人房,而且房間還帶有可以俯覽海港美景的陽臺,實在是太幸運了。達爾文很熱,是一種讓人懨懨縮縮的濕熱,即便是最輕微的動作也會令她汗流不斷。這對她而言并非什么新鮮事,因為她對熱帶天氣已經(jīng)習以為常。她把門鎖好,脫掉衣服,洗了一個淋浴,在洗手盆里洗刷一番,幾乎一絲不掛地睡下了。

第二天她一早醒來。黎明的空氣涼爽清新,她繼續(xù)躺了一會兒,思考自己的處境。現(xiàn)在的頭等大事是找到喬·哈曼并和他好好談?wù)?。然而,和霍普金森先生碰過面后,她也警惕到未來可能會遇到的困難。不管這些年輕人看起來有多么友善,他們的任務(wù)是為報紙?zhí)綄ば侣?。她一點兒也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現(xiàn)在報紙頭條,但她來澳的目的一旦被發(fā)現(xiàn),這將無可避免?!坝媚镲w越重洋,追尋為己受刑之士兵……”如果她是男人的話,就沒有這些煩惱了。

然而她不是。她開始給自己編造一個故事:她去阿德萊德找姐姐,后者嫁給了在當?shù)剜]局工作的霍姆斯先生。這個故事似乎很穩(wěn)妥。她取道達爾文和愛麗絲斯普林斯,是因為她有一個叫作喬·哈曼的遠房表兄應(yīng)該是在那里工作,但已經(jīng)有九年沒有寫信回家,她的舅舅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她將從愛麗絲坐火車南下阿德萊德。

這不太能解釋她坐星宿號去達爾文的原因,不過她可以說,想去達爾文別無他徑。她躺在床上,反復推敲這個故事,覺得它似乎滴水不漏。當她起床下樓吃早飯的時候,決定要在斯圖爾特先生身上試驗一下這個故事的效果。他當天早上告訴她怎么去公共汽車訂票處時,她找到了機會。在超過半小時的談話中,她把它分成風趣的小片段講了出來,《悉尼監(jiān)督報》的記者對之深信不疑,她都感到有點羞愧了。

他帶她去一個牛奶吧,給她點了一杯可口可樂?!皢獭す彼f,“九年前他在愛麗絲干什么?”

她吮著吸管?!八桥錾系呐W小!彼首魈煺娴卣f,希望自己的表演并未過火。

“牧工?你還記得那個牛場的名字嗎?”

“沃拉華,”她說,“那個牛場叫作沃拉華。在愛麗絲斯普林斯附近,是不是?”

“不知道,”他說,“我給你問問?!?/p>

午飯后,他回去找她,和《阿德萊德先驅(qū)報》的哈爾·波特一起。“沃拉華離愛麗絲斯普林斯遠著呢,”波特先生說,“那兒的牧場住宅離愛麗絲肯定有一百二十英里遠。您是說湯米·杜維恩的牛場吧?”

“我想是的,”她說,“有沒有從愛麗絲斯普林斯去那里的公共汽車?”

“沒有公共汽車,也沒有其他辦法,除了開卡車或者越野車去?!?/p>

霍普金森說:“艾迪·麥克萊恩會在那里停站吧,是不是?”

“你這么說我想起來了?!辈ㄌ剞D(zhuǎn)向琴,“麥克萊恩航空公司每周都會飛一遍那些牛場派送郵件,”他說,“你應(yīng)該可以坐飛機去那兒。那是最輕松的方式了。”

她受到電影的影響,對記者懷有一種成見。但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們彬彬有禮、善良友好、樂于助人。她由衷地向他們表達了感激之情。他們帶她在達爾文四處兜風。她看到仙境一般的雪白沙灘和碧藍的大海,高興得大喊大叫,建議舉行一個游泳派對。

“有幾樣東西會破壞這個派對,”波特先生說,“其中之一是鯊魚。如果你走進齊膝深的水里,它們就會把你拖走。另外一樣是短吻鱷。然后還有石頭魚——它不聲不響地躺在沙灘上,看起來跟石頭一模一樣。如果你不小心踩到它,它就會向你噴出一品脫的毒液。僧帽水母也不怎么友好。但真正讓我望而卻步的是珊瑚耳朵。”

“那是什么?”

“一種長在腦里的腫瘤,由于這些幼細的珊瑚沙進入耳朵而引起的?!?/p>

琴得出了結(jié)論,也許她還是不要在達爾文游泳了。

但她后來還是去游了一次。周日的時候,他們開車帶她順著一條馬路往南走了大約四十英里,到達一個叫作貝里斯普林斯的地方。那是某條河流上的一個深水池塘,非常適合游泳。當她換上兩件套泳衣來到兩位記者面前的時候,他們都非常好奇地看著她,因為她在瓜拉德朗那幾年一直穿當?shù)匾路?,身上被曬黑的地方跟普通人很不一樣。這是她犯的第一個錯誤,他們的腦海里頭一次掠過一絲懷疑:只要他們能套出她的話來,這個姑娘身上一定藏有一段曲折離奇的故事。

“喬·哈曼……”哈爾·波特若有所思地對斯圖亞特·霍普金森說,“我敢肯定之前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但想不起來了?!?/p>

游完泳后開車往回走時,記者們向她介紹達爾文的情況。他們描畫的圖片暗淡陰沉?!斑@里發(fā)生的一切都沒有好下場,”哈爾·波特說,“屠宰場關(guān)門好幾年了,因為勞資糾紛——員工罷工太頻繁,后來不得不關(guān)門大吉。鐵路本打算往南修到愛麗絲,連接上從愛麗絲去阿德萊德的鐵路——貫穿大陸南北。如果這個工程能夠完成,可能會帶來一些好處,但后來只修到伯德姆就斷了。天曉得現(xiàn)在修得怎么樣了。這條馬路修好后,差不多把鐵路的生意都搶光了——之前做過的所有生意。以前這里有一家冰工廠,但也倒閉了?!彼D了頓,“你在這里每經(jīng)過一個地方,都能看見許多廢墟,都是某些人嘗試過卻失敗了的事業(yè)。”

“為什么呢?”琴問,“這個地方還挺不錯的,有一個很好的港口?!?/p>

“你說得不錯。這個地方應(yīng)當是一個了不起的大港——像新加坡那樣。這是北方沿岸唯一一個頗具規(guī)模的城市。我不知道。我在這里待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它使我心生畏懼。”

斯圖爾特·霍普金森嘲諷地說:“這里有內(nèi)地癥。”他向琴微微一笑,“這在澳大利亞很常見,尤其是在北方?!?/p>

她問:“愛麗絲斯普林斯也這樣嗎?”六年前喬·哈曼向她傾訴的回憶繁華艷麗,與他們對內(nèi)地的描述非常不一樣。

“嗯,”霍普金森說,“愛麗絲不太一樣。愛麗絲很好?!?/p>

“為什么不一樣?”她問。

“我也說不清楚。當然了,它是鐵路起點,人們將牛從那里運送至南面的阿德萊德——那是其中一個原因。但它是一個方興未艾的城市,那里的一切都欣欣向榮。我向上帝許愿,希望《先驅(qū)報》會派我去那兒,而不是到這個鬼地方來?!?/p>

那天晚上,她和兩位朋友告別。第二天黎明,她坐上公共汽車,出發(fā)去愛麗絲斯普林斯。這是一輛大型現(xiàn)代貝德福德,流線型的車身沉重厚實,拉著用于裝貨物和行李的拖車。車上雖然沒有空調(diào),但也相當舒適。它沿著寬敞空曠的柏油路往南走,馬不停蹄,車速每小時五十英里左右,司機是一位前海軍船員。

車子一直開到凱瑟琳才停下,大家下車吃午飯。這是一個郊區(qū),長著非常茂密的桉樹。這些桉樹非常矮小,琴發(fā)現(xiàn)人們把它們叫作膠樹。樹叢之間是開闊的野草地,沒有放過牧,未被開發(fā),荒無人煙。她有一個旅伴是銀行檢查員,要去藤南特克里克。兩人一起討論這個郊區(qū)的情況,他告訴她這一帶沿海地區(qū)都無法用于農(nóng)耕,出于某種她無法理解的原因。過了凱瑟琳,土地漸漸變得更荒蕪,樹木也更稀少干枯。傍晚,他們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沙漠附近的郊區(qū)。

薄暮時分,他們停在一個叫作戴利沃特斯的地方過夜。她發(fā)現(xiàn),戴利沃特斯除了一個旅館、一個郵局和一個大型飛機場之外,就沒別的任何東西了。旅館其實就是許多分散的單層小木屋和男女宿舍,對琴而言非常陌生,但也相當舒服。她晚飯前漫步走出門外,在暮色中東張西望。旅館前面有三個年輕小伙兒坐在地上。他們一條腿坐在腳跟上,另一條腿伸著,跟喬·哈曼的坐姿一式一樣。他們穿著一種騎馬褲,腳蹬一種用松緊帶扎邊的薄底靴子,專心致志地在地面上打撲克。她意識到這是她頭一次在這里看到牧工。

她饒有興味地仔細觀察他們。喬·哈曼在參軍前就跟他們一樣打扮。她真想上前去問其中一人是否認識喬,但這種行為實在有些荒唐,她最終還是抑制住自己。

公共汽車第二天黎明就啟程了,繼續(xù)沿柏油路一直往南開,經(jīng)過米爾納潟湖、紐卡斯爾沃特斯、瑪奇蒂波,到達藤南特克里克。沿路植被越來越稀疏,太陽也越來越熱,他們在藤南特克里克停車吃飯和休息的時候,已經(jīng)置身于一片純粹的沙漠中。一個小時后,他們重新出發(fā),沿著酷熱的馬路南下,時速五十到五十五英里,途經(jīng)只有兩三間房子的小地方。這些地方寂寂無聞,卻都取了名字來自抬身價:沃科普、巴羅克里克和艾勒朗。時近傍晚,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馬上要經(jīng)過麥克唐納山脈。在淡藍的天空下,荒瘠的紅色山坡綿延不盡。薄暮時分,他們緩緩進入了愛麗絲斯普林斯,下榻塔爾伯特兵器旅館。

琴走進旅館,開了一個面朝陽臺的房間。旅館是單層平房,跟愛麗絲斯普林斯所有其他房子一樣。他們一到達旅館就吃晚飯。她已經(jīng)知道,在澳大利亞鄉(xiāng)村旅館,如果不準時去吃飯,就什么都吃不上。飯后,她換了一身衣服,走到鎮(zhèn)上。她沿著郊區(qū)寬闊的道路不緊不慢地散步,仔細觀察這個小鎮(zhèn)。

她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確實就如喬·哈曼所描述的一樣,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有很多年輕人,朝氣蓬勃。盡管地處熱帶,房子都是平房,但愛麗絲斯普林斯隱約間透著一絲英國郊區(qū)的影子,恍惚間有一種家鄉(xiāng)的熟悉感。這里也有帶花園的獨棟房子,花園四周有柵欄或者樹籬,圍出一片片小天地。街道修得像英國一樣,路邊種有行道樹。如果不去看麥克唐納山脈,就仿佛回到了兒時的巴西特。大家都說愛麗絲很棒,她現(xiàn)在理解他們的意思了。她知道,她可以在這里為自己營造出快樂的人生,住在其中一棟郊外房子里,也許還有兩三個孩子。

她尋路回到主街道,去看沿街的商店。此地名不虛傳,任何一個正常的女孩都能在這里找到她想要的一切——美發(fā)沙龍、幾間好服裝店、兩間電影院……九點左右,她走進牛奶吧,點了一杯冰淇淋蘇打。她想,如果內(nèi)地都像這里一樣,也勝過很多地方。

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飯后,她去旅館辦公室找老板娘,一位德賴弗太太。她說:“我想試著跟一個遠房表哥取得聯(lián)系,他有十年沒寫信回家了?!彼嬖V德賴弗太太,自己從倫敦來,要去阿德萊德見姐姐,途經(jīng)愛麗絲。“我告訴舅舅,我會路過愛麗絲斯普林斯,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打探到喬的消息?!?/p>

德賴弗太太非常感興趣?!八惺裁疵??”

“喬·哈曼?!?/p>

“喬·哈曼!在沃拉華工作的喬?”

“沒錯,”琴說,“他現(xiàn)在還在那里嗎?”

那個女人搖搖頭?!皯?zhàn)爭剛結(jié)束時他常常來我的旅館,但只在這里住了六個月左右。我是戰(zhàn)爭期間才來到這里的,不太了解之前的情況。他是日本兵的戰(zhàn)俘,沒錯。他們折磨他。他回來時手上有傷疤,他們用釘子刺穿了他的手,還毒打他?!?/p>

琴裝出一副驚訝和恐懼的樣子?!澳浪F(xiàn)在在哪里嗎?”“我肯定不知道??赡芷渲幸粋€牧工會知道?!?/p>

在愛麗絲住了三十年的雜工總管老阿特·福斯特說:“喬·哈曼?他回昆士蘭了,那是他的故鄉(xiāng)。戰(zhàn)后他在沃拉華住了六個月左右,后來找到一份牧場經(jīng)理的工作,好像在海灣地區(qū)附近?!?/p>

琴問:“您不知道他的地址?”

“不。沃拉華的湯米·杜維恩應(yīng)該知道。”

“他常常到鎮(zhèn)里來嗎?”

“是的,他周五在鎮(zhèn)里。每隔三到四周就過來一次?!?/p>

琴故作天真地問:“我想喬·哈曼去昆士蘭時,是舉家過去的吧?他們不會還住在這兒吧?”

老人家盯著她說:“我從未聽說過喬·哈曼成家的事。他沒結(jié)婚,至少就我所知沒有。”

她自我解嘲說:“我在英國的舅舅以為他已經(jīng)成家了。”

“我從未聽說過他有一個妻子?!崩先思艺f。

琴想了一會兒,然后和德賴弗太太說:“在沃拉華有電話嗎?我是說,如果杜維恩先生知道他的地址,我很想給杜維恩先生打電話要這個地址?!?/p>

“那里一個電話也沒有,”她說,“當然了,在沃拉華,人們通過收音機每天早晚收發(fā)消息?!边@個地區(qū)有一個巨大的電臺網(wǎng)絡(luò),由醫(yī)院的航空出診服務(wù)部門經(jīng)營,醫(yī)院的接線生每天早晚坐在廣播站里,把四五十個牛場都呼叫一遍,通過廣播互通消息,傳遞新聞,并大致確認一切安好。牛場的主婦們在另一頭操作。“杜維恩太太今天晚上肯定會收聽廣播,因為她姐姐艾米正住院待產(chǎn),伊蒂絲肯定想知道孩子是否已經(jīng)生了下來。如果你寫一份電報,拿給醫(yī)院的泰勒先生,他今晚就會把消息轉(zhuǎn)達給他們?!?/p>

琴回到房間,寫了一份得體的電報,拿去醫(yī)院給泰勒先生,他同意幫忙轉(zhuǎn)交至沃拉華?!鞍它c左右再回來吧。如果他們手頭有這個地址,可能到時就已經(jīng)給我回復了。如果他們一時找不著,可能會明早通過廣播把地址告訴我?!边@樣一來,她那天余下的時間都空閑無事。她回到牛奶吧,又點了一份冰淇淋。

她在牛奶吧交到一個朋友,一個名叫露絲·索耶的姑娘,大約十八歲,牽著一條蘇格蘭粗毛獵狗。索耶小姐每天下午在服裝店上班。她聽說琴來自英國,對琴產(chǎn)生了很大興趣,兩人談?wù)摿艘欢螘r間英國的情況?!澳阌X得愛麗絲怎么樣?”她過了一會兒問道,語氣中透出一絲習慣性的輕蔑。

“我喜歡它,”琴直率地說,“我見過很多不如它的地方。我相信你在這里過得挺愉快的?!?/p>

那姑娘說:“嗯,我覺得它還不錯。以前我們在紐卡斯爾生活,后來我爸要來這里當銀行經(jīng)理。我們都以為這個地方很糟糕。我所有朋友都說這些內(nèi)地地方糟糕透頂。我原以為自己在這里住不了多久,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十五個月了,我覺得還行?!?/p>

“愛麗絲比內(nèi)地大部分地方要好,是不是?”

“他們是這么說的——我還沒去過別的地方。當然了,這一切都只是在不久前建起來的。他們說戰(zhàn)前還沒有這些商店。”

琴了解到這個鎮(zhèn)的一些歷史,其發(fā)展之迅速令她非常驚訝。1928年的時候它只有三間房子和一個酒吧,就是鐵路從烏德納達塔修到這里那年。1930年,航空出診服務(wù)系統(tǒng)開始運營,政府在愛麗絲周邊地區(qū)修建了一些小醫(yī)院。護士們眨眼間全部嫁出去了。琴了解到,當?shù)亟^大部分老住戶的女主人是當年的護士。1939年,愛麗絲的人口大約有三百。戰(zhàn)爭爆發(fā)時,這個小鎮(zhèn)成為軍事物資中轉(zhuǎn)站。戰(zhàn)后,人口在1945年增加到大約七百五十,琴在那里的時候大約有一千兩百。“戰(zhàn)后,所有這些新房子和商店都拔地而起,”索耶小姐說,“現(xiàn)在人們似乎不停涌入這里?!?/p>

她建議琴下午晚些時候過來游泳?!胞溈巳R恩太太有一個很漂亮的游泳池,就在飛機場外面?!彼f,“我會打電話給她,問能否帶上你?!?/p>

她那天下午五點鐘去接琴,琴參加了在游泳池舉行的游泳派對。坐在黃昏的太陽底下悠然陶醉,遠遠望著風刀霜劍在厄特瓦山上刻出的線條,她漸漸融入了愛麗絲斯普林斯的社交生活。大部分姑娘和已婚婦女都不到三十歲,她發(fā)現(xiàn)她們善良好客,知書達理。她們熱切關(guān)注英國的消息,有些人很自然地把英國叫作“家”,盡管她們都不曾去過英國。每個人都懷著一個理想,希望有一天能夠回“家”旅行。到了晚上,琴滿心慚愧,因為這些討人喜歡的人對她的國家是如此了解,而她卻對她們的國家知之甚少。

飯后,她在清涼的夜色中信步走到醫(yī)院。杜維恩太太一時未能找到喬·哈曼的地址,但她證實了他在海灣地區(qū)某處經(jīng)營著一個牛場。她會請丈夫在次日早晨的通話時間告知喬的地址。

那天晚上,琴仔細考慮拿到地址之后應(yīng)該做什么。她想了很多。毫無疑問,她剛開始的擔憂是多余的。喬·哈曼康復情況良好,能夠繼續(xù)在內(nèi)地工作。他竟然能夠康復至此等程度,她深感驚訝,這個男人太頑強了。雖然現(xiàn)在與他相見已不再是緊迫之事,但她覺得不能不再見他一面就離開澳大利亞。他們兩人一別多年,時過境遷,人物皆非。她不害怕再見到他時心生尷尬,她感到自己可以坦誠相告,說她聽說他沒有死,就過來找他,希望看到他幸福安穩(wěn)。如果那之后會發(fā)生點什么,好吧,那只是那些無可避免的事情之一。

她不知不覺睡著了,嘴邊掛著一絲微笑。

第二天早上廣播時間結(jié)束后,她去到醫(yī)院,了解到喬·哈曼是米德赫斯特牛場的經(jīng)理。這個牛場在威爾斯鎮(zhèn)附近,她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它。泰勒先生非常親切地拿出一份澳大利亞地圖。這份地圖經(jīng)過專門設(shè)計,清楚標示出內(nèi)地牛場各種廣播設(shè)施和頻道頻率。他指出威爾斯鎮(zhèn)給她看,就在卡奔塔利亞灣吉爾伯特河河口。

“那個地方怎么樣?”她問他,“跟這里像嗎?”

他笑道:“那兒可是個鬼地方?!彼芯苛艘幌碌貓D?!暗幸粋€機場。我不認為它還有點別的什么。我從沒去過那兒,也從未聽說有誰去過?!?/p>

“我要去那里?!彼f,“我走了這么遠的路,一定要見到喬·哈曼?!?/p>

“那兒的生活似乎很艱苦,”他說,“哦,老天?!?/p>

“那里會有旅館嗎?”

“哦,那兒會有旅館的。他們需要一個喝格羅格酒的地方。”

她離開醫(yī)院,一邊想一邊走到牛奶吧。她點了一杯冰淇淋蘇打,不知為何,她覺得上一次喝它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喝完后,她沿著大街走了一小段路,拐進一間書店,買了一份澳大利亞地圖、一份公共汽車時刻表和一份飛機時刻表。然后她回到牛奶吧,又點了一杯冰淇淋蘇打,邊喝邊研究這幾份印刷品。

不久露絲·索耶牽著小狗走了進來。琴說:“我知道喬·哈曼住在什么地方了?,F(xiàn)在我要弄清楚怎樣去那里。好像沒有去那里的公共汽車?!?/p>

她們一起研究時刻表?!白w機去是最容易的,”露絲說,“現(xiàn)在所有人都那樣做。那是貴一些,但不用花那么多時間,因為如果走陸路的話,你要在路上吃很多頓飯,還要住在旅館里。我下周一會坐麥克萊恩的航班去克朗克里?!?/p>

這意味著要在愛麗絲斯普林斯多停留幾天,但似乎是最佳選擇了?!澳憧梢詠砀覀冏≡谝黄?,”露絲說,“爸媽肯定很歡迎來自英國的人。住旅館不太舒服,對不對?不過當然了,我從來沒住過。”

“那里的人有點醉醺醺的。”琴說。她已經(jīng)意識到,在澳大利亞有一條嚴格的規(guī)矩:女人決不能踏進酒吧半步。“我很愿意去你家住,如果那肯定不會給你造成很大麻煩的話?!?/p>

“我們很歡迎你來。在這里,幾乎不可能找到另一個來自英國的人一起談話?!彼齻兝@路回索耶家,路上遇到了年輕的麥克萊恩太太,一頭金發(fā),推著嬰兒車。她們停下腳步,琴說:“我必須到海灣地區(qū)的威爾斯鎮(zhèn)去見喬·哈曼。我可不可以在您的飛機上預訂一個周一去克朗克里的座位?”

“我想應(yīng)該沒問題。我正要去辦公室,我會讓他們把你加入周一的旅客名單。我要不要請他們給你安排從克朗克里繼續(xù)到威爾斯鎮(zhèn)的行程?我想你能直接從克里去威爾斯鎮(zhèn)。但如果你想那樣做的話,他們要先查一下,看能不能訂到機票?!?/p>

“您實在是太好了,”琴說,“有勞他們費心了?!?/p>

“沒問題。今晚來不來游泳池?”

“好的,麻煩了。”

她們繼續(xù)走到索耶家。那是一間坐落在小花園中的平房,非常漂亮,薔薇花爬滿屋頂,花園里種滿了英國花朵,一個灑水器在草地上澆著水。索耶太太頭發(fā)灰白,是一個很實在的人,對琴的款待熱情周到。她帶著所有澳大利亞女人對旅館的厭惡說:“你跟我們一起住比住在那個鬼地方好多了。你來了真好,佩吉特小姐。露絲昨天把你的事情告訴了我們。見到同鄉(xiāng)真讓人高興。”

琴回旅館收拾手提箱,半路在郵局停下。她要寫一份電報給喬·哈曼,告訴他她打算去找他。她花了三刻鐘吮吸鉛筆頭,斟酌措辭。最后她寫道:

近聞你從關(guān)丹酷刑中恢復倍感高興。我茲在澳大利亞并計劃下周去威爾斯鎮(zhèn)見你。

琴·佩吉特

她帶著手提箱坐出租車去索耶家安頓下來。她和這些友善的人一起待了四天。第三天,她實在不忍心繼續(xù)向她們隱瞞自己的秘密了,告訴了露絲和露絲的媽媽在馬來亞發(fā)生的一切,以及她尋找喬·哈曼的原因。她深恐此事被登上報紙,求她們不要告訴其他人。她們同意了,但請她等索耶先生下班后,把她的故事再講一次給他聽。

那天晚上,索耶先生有很多使她感興趣的話要說。“喬·哈曼可能了解到那兒的潛力。”他說,“海灣地區(qū)現(xiàn)在還很荒僻,但他是一個年輕人。在澳大利亞,一切都可能發(fā)展神速。二十年前這個鎮(zhèn)還什么也沒有,但看看現(xiàn)在!海灣地區(qū)有一個優(yōu)勢,就是雨水。我們這兒每年有六到七英寸的雨——大概是倫敦的四分之一。喬·哈曼那兒可能有三十英寸——比英國還要多。從長遠來看,那肯定是一個巨大的優(yōu)勢?!?/p>

他吮著吸管?!疤嵝涯阕⒁?,”他說,“那些雨目前對他們來說并未產(chǎn)生什么實際利益,因為它們?nèi)考性趦蓚€月的時間里,并且直接流入海中,并不像你們在英國那樣,雨水是分散在全年的。但我去年遇到一個從家鄉(xiāng)來的小伙兒,他說要不是每條河上每隔三英里左右就有一個堰,你們英國大部分的雨水也一樣直接流入大海。那是澳大利亞人還未能抽出時間來做的事情——保護牧場水源。他們在這方面做了一些工作,但并不很多。”

住在索耶家的那幾天里,琴不可避免地聽說了露絲·索耶的愛情生活。它有失嚴肅,主要圍繞一個比利·韋克林先生展開。這位先生有路修的時候就去修路。“他在戰(zhàn)爭中的表現(xiàn)太出色了,”她告訴琴,“二十三歲就當了上尉,但他跟你的喬·哈曼沒法比,他還不曾為我受過酷刑……”

“我并沒有和喬·哈曼談戀愛,”琴頗帶尊嚴地說,“我只是想知道他現(xiàn)在平安無事。”

露絲仍在四處尋找適合她的工作。

“我喜歡商店,”她說,“我不可能去學習速記,像你那樣。我覺得商店就很好了,但我不知道在服裝店工作有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衣服不上身,我就永遠不知道它適合什么人穿。所以我想我永遠成不了一個服裝設(shè)計師。我想經(jīng)營一個牛奶吧,那是我的理想。我想,開個牛奶吧一定會很有趣……”

琴去銀行拜訪索耶先生,他以專業(yè)人員的身份接待了她。她請他幫忙,等她離開后,把任何到達她賬戶的收入都匯至威爾斯鎮(zhèn)。她周一上午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愛麗絲斯普林斯,索耶一家和麥克萊恩一家也滿心不舍。

她乘坐一架蜻蜓號飛機飛了一整天,深受啟發(fā)。飛機并沒有直接飛往克朗克里,而是迂回穿梭于澳大利亞中部的荒地,在各個牛場收取小包郵件,順帶捎上牧工和旅行者,飛行一百或者一百五十英里后又放下他們。在當天的行程中,飛機降落了八到十次,在阿馬魯、哈切特河、庫倫地、羅克漢普頓山丘和很多其他牛場。每到一處,他們都會下機喝一杯茶,和牛場經(jīng)理或者主人閑聊,然后再上機繼續(xù)行程。那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琴·佩吉特已經(jīng)確切知道了牧場住宅的模樣,并漸漸對里面發(fā)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薄暮時分,他們到達克朗克里??死士死锸且粋€相當大的鎮(zhèn)子,坐落在鐵路沿線上,該鐵路向東直抵湯斯維爾海邊。這里屬于昆士蘭地區(qū),她一聽到當?shù)芈朴茟醒笱蟮睦ナ刻m腔調(diào),喬·哈曼的音容笑貌馬上撲進了她的腦海。她坐一輛非常舊的敞篷車到達郵局旅館,要了一個房間。但飯點已過,她只好走到寬闊的中心大街上,在一片塵土飛揚中找餐館吃晚飯。她發(fā)現(xiàn),愛麗絲斯普林斯那種干凈的魅力,在克朗克里連半點也找不到。這里滿鎮(zhèn)都是牛的氣味,街道寬闊,有很多旅館和幾間商店,人們沿著街道將牛群趕進牲畜欄中。所有房子都是木制的,屋頂是漆成紅色的瓦楞鐵。旅館都是兩層的,但其他房子幾乎都只是平房。

她不得不在那里逗留一天,因為去諾曼頓和威爾斯鎮(zhèn)的飛機每周只在周三有一班。早飯后,她趁著空氣仍然涼爽,走出旅館,沿著巨大的中央街道走了半英里,來到鎮(zhèn)中心一端,再走四分之一英里就到了另一端。然后她去看了一眼火車站。再看完機場后,就幾乎把克朗克里看遍了。她順路到一個賣玩具和報紙的商店轉(zhuǎn)了一圈,但所有讀物都賣光了,只剩下幾本女裝裁縫雜志。氣溫開始升高的時候,她回到旅館,設(shè)法從旅館老板娘那里借到了一本澳大利亞的《女士周刊》,拿回房間。她脫剩勉強能遮羞的衣服,躺到床上,在炎熱的白天里,任涔涔熱汗兀自流淌??死士死锎蟛糠制渌忻袼坪醵荚谧鲋瑯拥氖虑?。

飯前不久她就恢復了精神。她洗了個澡,去咖啡店點了一杯冰淇淋蘇打。昆士蘭人稱作“茶”的晚飯,竟是油膩膩的烤牛肉和葡萄干布丁,真讓她吃不消。黃昏的門廊暮色陰沉,她在帆布躺椅里坐了一會兒,晚上八點又爬上床睡覺。

她黎明前就被叫醒了,在晨光熹微中趕赴機場。這次的飛機是一架復古龍?zhí)?,跟上一架一樣流連于各個牛場之間,像卡農(nóng)比、溫杜拉和米爾加拉。大約中午的時候,經(jīng)過四五次降落,他們飛經(jīng)海邊,一片荒寂的沼澤地海岸,之后很快就在諾曼頓降落了。半小時后他們重新起飛,飛往康斯坦茨山丘牛場。他們在那里喝了一杯茶,和經(jīng)理的妻子聊了會兒天,再次起飛,飛往最后一站——威爾斯鎮(zhèn)。

他們下午兩三點鐘抵達威爾斯鎮(zhèn),琴在飛機降落前盤旋的時候得以鳥瞰這個地方。這個郊區(qū)桉樹茂密,青翠欲滴,吉爾伯特河奔流入小鎮(zhèn)腳下大約三英里處的大海。威爾斯鎮(zhèn)及其周邊地區(qū)肯定深涵地下水,因為她可以看到一個木制碼頭,吉爾伯特河一直延伸至內(nèi)陸,以她的目力根本望不到頭,遠蔽在水汽迷蒙的熱霾中。然而,所有其他水道都仿佛干涸了。

這個小鎮(zhèn)本身由大約三十棟樓房構(gòu)成,它們非常稀疏地分散在兩條巨大的交叉街道邊沿——或者說分布在兩條土地的邊緣,因為街道尚未鋪設(shè)好。只有一棟是兩層的,她后來知道那是旅館。有許多泥路從鎮(zhèn)中心通往各個方向的郊區(qū)。那是在威爾斯鎮(zhèn)可以看見的一切,此外還有一個華麗的機場,戰(zhàn)爭期間出于防御目的而修建,有三條巨大的柏油路跑道,每條長一英里。

他們降落在其中一條跑道上,向一輛停在跑道交會處的卡車滑行。這輛卡車載有兩桶汽油和一個用于加油的半回轉(zhuǎn)泵。飛行員從駕駛艙下來時向琴說:“佩吉特小姐,您要在這里下嗎?有人接您嗎?”

她搖搖頭?!拔蚁胍娨粋€住在這個地區(qū)的人,他在其中一個牛場工作。我想我不得不去旅館了。”

“您要見誰?阿爾·伯恩斯,那邊卡車上的殼牌代理商,他認識這兒每一個人?!?/p>

她說:“太好了。我想見喬·哈曼先生。他是米德赫斯特牛場的經(jīng)理?!?/p>

他們一起下了飛機。“早,阿爾,”飛行員說,“她需要加大約四十加侖。我馬上就看看你的油。喬·哈曼在鎮(zhèn)上嗎?”

“喬·哈曼?”卡車里的人說,他身材瘦削,黑頭發(fā),年約四十?!皢獭す谟?。去度假了?!?/p>

琴眨眨眼睛,努力定定神。她已經(jīng)準備好要聽到哈曼在自己的牛場上,甚至去了凱恩斯或者湯斯維爾,但做夢也沒想到會聽到他在英國。她有一會兒頭腦混亂得說不出話來,然后又想笑。她意識到兩位男士正好奇地盯著她?!拔医o他發(fā)了一封電報,告訴他我馬上來找他。”她愚蠢地說,“我想他沒有收到吧?!?/p>

“不可能收到?!卑枴げ魉孤卣f,“什么時候發(fā)的?”

“大約四五天前吧,從愛麗絲斯普林斯?!?/p>

“哦,不,他不可能收到??赡馨l(fā)到了米德赫斯特牛場的吉姆·倫農(nóng)那兒。”

“那是真的嗎?”飛行員問道,“他去了英國?”

“大約一個月前去的?!蹦莻€男人說,“吉姆·倫農(nóng)前幾天晚上說的,十月底之前回來?!?/p>

飛行員轉(zhuǎn)向琴:“您要怎么辦,佩吉特小姐?您現(xiàn)在想留在這兒嗎?這個地方可不怎么樣?!?/p>

她緊咬嘴唇,思考著。“你們什么時候起飛?”她問,“回克朗克里嗎?”

“沒錯,”他回答,“我們今晚回諾曼頓,在那里過夜,明天早上回克里。趁阿爾給她加油,我先去鎮(zhèn)里一趟。大約半個小時后起飛?!?/p>

克朗克里是她最不想回的地方。“我需要考慮一下,”她說,“我要留在澳大利亞,直至見到喬·哈曼。待在凱恩斯還不錯,是不是?”

“哦,凱恩斯是一個很棒的鎮(zhèn),”他說,“湯斯維爾也是。如果您一定要等六到八周,您不會想留在這兒的,佩吉特小姐。”

“我要怎樣去凱恩斯?”她問。

“這個嘛,”他說,“您可以和我一起回克朗克里,然后坐火車到湯斯維爾,再往北坐到凱恩斯。我不太清楚坐火車需要花多長時間——肯定有六百到七百英里的路程?;蛘吣梢栽谶@兒等到下周三,下周的今天,坐空中列車直接到凱恩斯,行程大概兩個半小時?!?/p>

“從克朗克里坐火車到凱恩斯要花多長時間?”

“哦,那我不知道。我想他們不會每天都從湯斯維爾發(fā)車去凱恩斯,但我不是很確定。您就按三天一班作計劃吧。”他頓了頓,“當然了,最好的方法就是從克朗克里飛去湯斯維爾,再飛去凱恩斯?!?/p>

“我知道,”她對這些長途飛行的花費變得非常敏感,但不坐飛機就只能坐火車,而在內(nèi)地的火車上度過三個星期簡直要熱死人,“如果留在這里等下周坐空中列車的話,會便宜很多,是不是?”

飛行員說:“哦,便宜很多。從這兒飛到凱恩斯要花十鎊十五先令,飛回克朗克里再飛去湯斯維爾和凱恩斯要花大概三十鎊?!?/p>

“我想這里的旅館還挺便宜的?”

“我想大約每天十二先令六便士吧,”他轉(zhuǎn)向正在忙著加油的殼牌代理商,“阿爾,康納太太那里多少錢一晚上?”

“十先令六便士?!?/p>

琴飛快地進行了心算,留在這個地方,花一周時間等空中列車,她會省下十六鎊。“我想還是留在這里吧,”她說,“那樣比跟你回去便宜很多。我會留下來見吉姆·倫農(nóng),并等待下周的空中列車。”

“您知道這兒的旅館是怎么樣的嗎,佩吉特小姐?”

“就跟克朗克里的郵局旅館一樣?”

“比那個更簡陋一些。人們就在后院方便?!?/p>

她笑道:“我是不是應(yīng)該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在床頭放一把左輪手槍?”

他有點被震驚到了?!芭?,您會發(fā)現(xiàn)這旅館還挺體面的。但是,嗯,您會發(fā)現(xiàn)它有一點簡陋?!?/p>

“我想我能活下來?!?/p>

那時另一輛載著幾個人的卡車出現(xiàn)了。車里的人好奇地盯著琴看。飛行員幫她拿手提箱,放在后座上,司機幫她坐上駕駛室,讓她坐在自己旁邊。逃離炫目的太陽,再次進入陰涼的地方,令人覺得輕松多了。

司機說:“留在威爾斯鎮(zhèn)?”

“我想見喬·哈曼,但他們說他出門了。如果康納太太那里有空房間給我住的話,我會在這里待到下周,再坐空中列車去凱恩斯?!?/p>

他好奇地看著她:“喬·哈曼去英國了。您是英國人吧?”

卡車沿著寬廣的柏油跑道開起來?!皼]錯?!彼卮稹?/p>

他滿面笑容地向她道:“我父母都來自英國。我爸,他在劉易舍姆區(qū)出生,我想是倫敦的一個區(qū)吧,我媽來自赫爾?!彼D了頓,“我叫斯莫爾,”他說,“森·斯莫爾,就像那個扛著火槍的小伙子一樣?!?/p>

卡車開離跑道,開始跌跌撞撞、搖搖擺擺地走在通往小鎮(zhèn)的土路上。駕駛室里塵土飛揚,引擎轟鳴,藍色的煙氣把他們包裹得嚴嚴實實??ㄜ嚸恳粋€部分都在嘎吱嘎吱地尖叫。“喬·哈曼為什么要去英國?”她扯著嗓子喊道,以期蓋過陣陣喧鬧聲,“他去那里做什么?”

“我想就是一時心血來潮吧,”斯莫爾先生回答,“他幾年前贏了珍寶盒?!边@在她聽來像希臘文?!斑@個季節(jié)在牛場也沒多少活兒?!?/p>

她喊道:“你知道旅館有沒有空房間嗎?”

“哦,有的,您能開到一個房間的。您剛從英國出來?”

“是的?!?/p>

“現(xiàn)在家那邊的配給制怎么樣?”

她大喊著回答他。她一邊說,卡車一邊顛簸搖擺著前行,穿過沿路片片風光。他們路過一座修在道路旁邊的小木棚屋,五十碼后又路過左邊的一座,往前一點再路過一座,然后就開上了主街道。他們停在一棟兩層樓房前,底層門廊上有一個褪了色的招牌,上面寫著:“澳大利亞旅館”。“就是這里了,”斯莫爾先生說,“進來吧,我去找康納太太?!?/p>

澳大利亞旅館是一座很大的樓房,有大約十個門朝頂層門廊的小房間。地板和門是木的,其余整棟房子都以木作框架,以瓦楞鐵做面。那時琴已經(jīng)習慣了無處不在的瓦楞鐵屋頂,但睡房的瓦楞鐵墻對她而言還是件新鮮事物。

斯莫爾先生去找康納太太時,琴在頂層門廊等待。門廊上有幾張床。老板娘睡眼惺忪地來到她跟前。老板娘身材高挑,頭發(fā)灰白,五十歲左右,看起來是個雷厲風行的人。

琴說:“下午好。我叫琴·佩吉特。我不得不在威爾斯鎮(zhèn)住到下周。請問您這里有房間嗎?”

那個女人上下打量著她?!班?,我真的說不好。你是單獨旅行嗎?”

“是的。其實我是來見喬·哈曼的,但他們告訴我他出門了。我要去凱恩斯?!?/p>

“你剛剛錯過了去凱恩斯的飛機?!?/p>

“我知道。他們說我要等一個星期才能坐上下一班?!?/p>

“沒錯?!迸怂奶帍埻班?,我說不好。你瞧,男人們通常睡在這個陽臺上。那對你來說不太好。”

森·斯莫爾說:“那兩間后屋呢,老媽?”

“對了,她可以住那兒。”她轉(zhuǎn)向琴?!霸诒趁娴年柵_上,能看到后院。你會看到牧工們都去后院上廁所,但我攔不住他們。”

琴說:“我想我能挺住的。”

“你以前在內(nèi)地的鎮(zhèn)子住過?”

她搖搖頭?!拔覄倓倧挠鰜怼!?/p>

“是嘛!英國現(xiàn)在怎么樣了?你們吃得飽嗎?”

琴又回答一遍。

“我有一個姐姐嫁給了一個英國人,”那個女人說,“住在一個叫作古爾的地方。我每個月都給她家寄去一個包裹。”

她帶琴去看房間。房間很干凈,有一個相當不錯的蚊帳。房間小小的,但向過道開的門正對著向陽臺開的雙層落地窗,穿堂風很涼快?!皼]有人走這邊的陽臺,除了安娜——她是女仆。她睡另一間,如果你晚上聽到任何動靜,希望你會告訴我。我盯著那個姑娘?!彼言掝}轉(zhuǎn)向通風,“你把門打開一條小縫,用你的箱子頂著它,那樣就沒有人能走錯門闖進來了。再開著窗,穿堂風就颼颼的了。我在這個地方一直睡得很好?!?/p>

她往下掃了一眼琴的手,說:“你還沒結(jié)婚?”

“沒有?!?/p>

“嗯,這個地區(qū)的每一個牧工都會到鎮(zhèn)里來看看你的。你最好有心理準備?!?/p>

琴笑道:“我會的?!?/p>

“那——你是喬·哈曼的朋友?”

“我倆是戰(zhàn)時認識的,”琴說,“在新加坡等船回國的時候?!敝辽龠@比她上一個謊言更接近事實?!昂髞砦襾砹税拇罄麃?,就給他發(fā)了一份電報,說我想來見見他。我沒有收到回復,所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過來了。但他卻去‘叢林流浪’了?!?/p>

那女人笑道:“看來你學會了一些澳洲土話?!?/p>

“喬·哈曼教我的,我倆在戰(zhàn)爭期間認識的時候?!?/p>

森·斯莫爾把琴的手提箱拿了上來,她向他道謝,他窘迫地轉(zhuǎn)身走開了。她走進房間,脫下濕答答的衣服,去浴室洗了一個淋浴,換上干爽的衣服。六點半,鈴聲響遍整座瓦楞鐵樓房,她已經(jīng)準備好吃晚飯了。

她找到下樓去餐廳的路。那里已經(jīng)坐著三四個人,他們好奇地望著她。一個發(fā)育良好的十六歲女孩兒讓她單獨坐一張已經(jīng)擺好的小桌子,后來她知道這女孩兒叫作安妮?!翱九H?,烤羊肉,烤豬肉,烤火雞,”她說,“茶還是咖啡?”

天氣仍然悶熱難耐。餐廳里到處都是蒼蠅,撲在琴的臉、嘴唇和手上。“烤火雞?!彼f。了解清楚此處食物的供應(yīng)情況后,明天盡可以優(yōu)哉游哉地吃一頓清淡的?!安琛!?/p>

安妮端上來一個堆滿了肉和蔬菜的盤子,熱氣騰騰,異常油膩,馬上招來了一大堆蒼蠅。一會兒茶也來了,里面加了罐頭牛奶。土豆看起來很新鮮,但胡蘿卜和甘藍明顯是罐頭蔬菜。她鎮(zhèn)靜地想道,這些蒼蠅很可能以痢疾收場,但她有應(yīng)對辦法。她有充足的磺胺嘧啶幫她挺過這周。她吃了這份巨大盤餐的四分之一左右,喝了兩杯茶,就吃撐了。

她馬上跑到外面的新鮮空氣中去,逃離蒼蠅的攻擊。底層門廊大約距離地面三英尺高,上面有兩三張帆布躺椅,就放在離酒吧入口不遠處。她已經(jīng)深知澳大利亞規(guī)矩不允許女人靠近酒吧,但在旅館里又找不到其他可以坐的地方,只好在其中一張?zhí)梢紊献聛?,一邊擔心著這樣做是否會違反當?shù)囟Y節(jié)。

她點燃一根香煙,邊抽邊看風景。已是黃昏時分,但太陽仍然猛烈,一大片作為街道使用的土地沙塵滾滾,淹沒在一片金色的浮光里。街道另一邊,一百碼開外,有一坐很大的單層樓房,仿佛經(jīng)過多次加建,掛著一個牌子——威廉·鄧肯雜貨店。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鎮(zhèn)里還有其他商店。鄧肯先生的商店外面,有三個非白人牧工在一起聊天,其中一個拿著一個馬鞍。他們都是人高馬大的年輕人,身材健壯,外表很像黑人,同時也像黑人一樣,似乎有許多可以嘲笑的事物。

沿著大街另一邊更遠處,有一條六英寸長的管子,垂直從地上伸出來,高出地面大約八英尺。水從這條管子的頂端噴出,形成一個小噴泉。水仿佛燒得很熱,因為有一團水蒸氣圍繞著小噴泉。水落在地上形成的小溪流一直流向遠處,也全程冒著騰騰熱氣。四分之一英里開外有一座橫跨小溪流修建的小屋,這樣水可以流進小屋里,從另一面流出,但琴還沒有發(fā)現(xiàn)這座建筑物的用途。

一陣低語聲從酒吧內(nèi)傳進她的耳朵,不時地就有一個男人經(jīng)過她身旁,走進開著的門。她在這個地方一個女人也沒見著。

不久,一個年輕人路過時向她笑道:“晚上好?!彼蚕蛩Φ溃骸巴砩虾谩!?/p>

他馬上停下腳步,她知道麻煩來了?!拔医裉煜挛缈匆娔愫蜕に鼓獱栆黄饋淼摹J亲w機來的吧?”

他是一個外貌整潔的青年莊稼漢,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一副典型的牧工相。他穿著綠色騎馬褲和綁邊靴子,一看見它們就知道他的職業(yè)。嘗試冷語相向是不明智的。“沒錯,”她說,“我從克朗克里來的。請告訴我,那是天然水資源嗎?”

他朝她指的方向看?!疤烊唬磕鞘莻€鉆頭。從來沒有見過嗎?”

她搖搖頭?!拔覄倓倧挠鴣??!?/p>

“從英國來?哦,老天,”他拖著內(nèi)地那種慢悠悠的腔調(diào)說,“英國怎么樣?你們吃得飽嗎?”

她又回答了一遍。“我老爸來自英國,”他說,“一個叫作伍爾弗漢普頓的地方。離你住的地方近嗎?”

“大約兩百英里吧?!彼卮?。

“哦,挺近的。那你應(yīng)該知道這個家庭。姓氏是弗萊徹。我是彼特·弗萊徹?!?/p>

她向彼特解釋說英國人還挺多的,又重新回到鉆頭的話題上。“你們從鉆孔鉆上來的水是不是都那么熱?”

“太對了,”他說,“而且是礦泉水——你不能喝那些水。還有氣一起噴上來。我去點著它,如果你想看的話?!彼忉屨f那會噴出大約五六英尺高的火焰?!暗忍旌谝稽c時我再點給你看?!?/p>

她說他人真是太好了,他看起來一臉窘迫。阿爾·伯恩斯,那個殼牌代理人和卡車修理工開車路過,停下來加入他們的談話?!鞍差D下來啦,佩吉特小姐?”

“是的,謝謝您。我會在這里待到周三,然后繼續(xù)去凱恩斯?!?/p>

“很好,我們在威爾斯鎮(zhèn)很少看到陌生面孔?!?/p>

“我正在這里問彼特關(guān)于鉆孔的事情。彼特,牛喝這些水嗎?”

那牧工笑了。“如果它們找不到比它更甜的水就喝。你會發(fā)現(xiàn)它們在雨季是不喝這些水的,但旱季時它們喝得挺好?!?/p>

“有一些鉆頭它們是不碰的?!卑栒f,他正在給自己卷煙,“人們在因弗高登放下去一個鉆孔,那是這兒和諾曼頓之間的一個牛場——往南一些。人們要往下鉆差不多三千英尺才能找到水,真是費了好大力氣,哦,老天。鉆孔隊在那兒干了差不多三個月。后來當他們鉆到水的時候,那些水散發(fā)著礦物質(zhì)的惡臭,牛連碰都不碰一下,即使旱季時也不。更可怕的是,那些水連草都種不活。”

又有兩個男人過來加入躺椅旁邊的小聚會?!罢埜嬖V我,”她說,“為什么這個鎮(zhèn)的房屋這么分散?為什么不修建得密集一些?”

其中一個四十來歲的新來者說:“過去這兒沿街有很多房子。我有一張這兒的照片,拍于1905年。明天拿來你看?!彼髞碇浪凶鞯倌贰せ萏m,是一個木匠。

“那時這里的居民比現(xiàn)在多嗎?”

阿爾·伯恩斯說:“哦,老天。這就是其中一個淘金鎮(zhèn),佩吉特小姐。也許你不知道,但這兒一度有三萬人呢?!?/p>

另一個新來者說:“八千人。我在一本書上讀到的。”

阿爾·伯恩斯固執(zhí)地說:“我老爸總是說他剛來的時候這兒有三萬人。”

這明顯是一個古老的辯題。琴問道:“現(xiàn)在有多少人?”

“哦,不知道。”阿爾轉(zhuǎn)向其他人:“你說現(xiàn)在有多少人,蒂姆?”他對一旁的琴說:“他是做棺材的,問他就對了?!?/p>

“一百五十人?!被萏m先生說。

森·斯莫爾加入了門廊上的談話?!澳壳霸谕査规?zhèn)住的還不到一百五十人呢。不會多于一百二十人?!彼D了頓,“當然是指住在鎮(zhèn)里的人,不包括牛場的居民。就住在鎮(zhèn)上這兒的,不算土著?!?/p>

談話演變成一場小小的爭論,所以他們開始坐下來數(shù)人數(shù)。黃昏的光亮漸漸褪去,琴坐在那里看他們做統(tǒng)計,心想這群人真有趣。最終結(jié)果是一百四十六人。數(shù)據(jù)終于被確認時,她已經(jīng)聽到了鎮(zhèn)上大部分人的名字和職業(yè)。

“這里以前有金礦嗎?”她問。

“沒錯,”斯莫爾先生說,“他們曾揚言說有一百個呢,都在這些小河沿岸,哦,老天。這兒曾經(jīng)有十七家旅館。十七家?!?/p>

另一個人說:“那時候輪船從布里斯班駛來這兒——繞過約克角半島,沿著吉爾伯特河一直往內(nèi)陸走,去到棧橋那兒。我從未親眼見到過,都是聽我家老頭兒說的?!?/p>

琴問:“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金子都淘光了?”

“是的。他們從河里和礁石表面就能淘出金子,太容易了。后來他們要挖得很深,使用很多機器,那就不值當了。這些鎮(zhèn)都一樣。克羅伊登是,諾曼頓也是?!?/p>

“他們說要在克羅伊登開一個礦——再開一個?!蹦橙苏f。

“從我記事起他們就老那么說?!?/p>

琴問:“但那些房子呢?人們都離開了嗎?”

“房子后來就塌了,或者被拆掉,材料用來修補其他房子?!卑柛嬖V她,“人們挖光了金子,就不再留在這兒了——他們待不下去?,F(xiàn)在這里只剩下牛場了?!?/p>

男人們越聊越起勁,琴偶爾插進一兩句話或者幾個問題?!肮沓牵庇腥苏f,“有一次我在書上讀到的,他們就這么叫這些海灣小鎮(zhèn)。鬼城。那是因為它們都成了鬼魂,只有在過去有金子的時候才是活著的?!?/p>

“那并沒有持續(xù)很長時間,”有人說,“這兒1893年首次發(fā)現(xiàn)了金子,到1905年就沒多少人了?!?/p>

男人們談話的時候,琴坐著,努力想象這個被拋棄的小城曾經(jīng)有何等繁盛。那時,它有八千或三萬居民,街道交錯密布,沿街擠滿了十七家旅館和眾多樓房。該鎮(zhèn)的設(shè)計者,不論是誰,肯定做過一個偉大的夢。當他看見人們源源不斷地涌入該鎮(zhèn)追求事業(yè),沒幾天人口就翻一番,自然有理由心生憧憬,要把這里發(fā)展成卡奔塔利亞灣的紐約?,F(xiàn)在,殘留下來的只有許多長方形的泥路,相互交織像一張破爛的網(wǎng),再也不能稱之為街道,其上也不復再見那些木制的樓房。只剩下模樣古怪的樓房孤零零地掛在這張網(wǎng)上,仿佛過去夢想的殘片。

夜幕降臨后,彼特和阿爾出去為琴點燃鉆頭。他們劃了半打火柴來點它,一片火焰猛地向上躥起,照亮了整個小鎮(zhèn),在水和蒸汽間跳躍閃爍,直到最后被噴上來的一片水澆滅了。他們再次點著了它,琴飽覽了該景象。很明顯,這是該鎮(zhèn)能提供的最佳娛樂節(jié)目,他們使盡渾身解數(shù),以博她一笑。“太漂亮了,”她說,“我在英國從未見過類似的景象?!?/p>

他們都非常謙虛。“這兒周邊大部分小鎮(zhèn)都有這么一個可以點燃的鉆頭。”他們說。

那天的飛行使她非常勞累,九點鐘,她向他們告辭,他們都祝她晚安。她走之前把阿爾·伯恩斯稍稍拉到一邊。“阿爾,”她說,“我想見吉姆·倫農(nóng)——他在米德赫斯特工作,是不是?我想在周三出發(fā)前見他一面。他會到鎮(zhèn)里來嗎?”

“他周六會來,”阿爾說,“我敢說他會在這兒過周六,喝格羅格酒。如果我聽到任何人去那邊,我會托人捎話給他,說你在鎮(zhèn)上并且想見他?!?/p>

“米德赫斯特的居民會通過廣播收發(fā)消息嗎?”

他搖搖頭?!澳莾弘x鎮(zhèn)里太近了,不需要那么費事。如果有人生病或者遭遇事故,他們可以帶他進城,一個小時左右就到了。護士在醫(yī)院有收音機?!彼D了頓,“大概明天就有人去那邊。如果沒有,或者如果吉姆·倫農(nóng)周六不來,我就周日開卡車送你過去?!?/p>

“那真是太好了,”她說,“我不想太麻煩你?!?/p>

“不麻煩,”他說,“只是稍稍改變計劃而已?!?/p>

她上樓睡覺。旅館用電燈照明,后院有一個油引擎和發(fā)電機組,在她房間外面持續(xù)地工作著發(fā)電。她十點時聽到酒吧關(guān)門,十點五分引擎停止工作,所有燈都熄滅了。威爾斯鎮(zhèn)沉沉睡去。

她第二天在晨光中醒來,房間外面?zhèn)鱽砣藗兤鸫埠拖词穆曇?。她躺著打盹,聆聽早晨的聲音。早餐要七點半才開始供應(yīng),她起來洗了一個淋浴,準時出現(xiàn)在餐廳。她發(fā)現(xiàn)威爾斯鎮(zhèn)的標準早餐是半磅牛排,上面蓋兩個煎蛋。她點了一個煎蛋,不要牛排,這讓安妮非常驚訝?!霸绮褪桥E藕碗u蛋?!卑材莺苣托牡叵蜻@位英國女士解釋。

“我知道是這樣,”琴說,“但我不想吃牛排?!?/p>

“好吧,你可以不吃它?!蹦莻€姑娘明顯感到非常困惑。

“我可不可以只要一個煎雞蛋,而不要牛排?”琴問。

“你的意思是,只在盤子里放一個煎雞蛋?”

“沒錯?!?/p>

就食物的問題展開對話在威爾斯鎮(zhèn)明顯是一種新理念?!拔胰枂柨导{太太?!卑材菡f,過了一會兒她從廚房回來,端著一個裝著一塊牛排和蓋著兩個煎雞蛋的盤子?!拔覀冎挥幸环N早餐?!彼忉尩馈G俜艞墥暝?。

早飯后,她冒險走去大樓外面的廚房,找到康納太太?!拔矣幸恍〇|西要洗,”她說,“請問我可以用您的洗衣盆嗎?還有——您有熨斗嗎?”

“安妮會替你做的,”康納太太說,“把衣服給她吧?!?/p>

琴并不打算把衣服托付給安妮?!八泻芏嗷钜?,”她說,“而我無所事事。如果我能借用洗衣盆的話,我可以自己洗?!?/p>

“那好吧?!?/p>

琴整個早上都在底層背面門廊洗熨衣服,就在廚房門口。在那個干燥灼熱的地方,把衣服掛在外面的晾衣繩上,十分鐘就干了。廚房里的溫度肯定接近一百二十度。琴匆忙走進去,從爐子上取走她的熨斗,心想,女人們每天都在這種條件下做三頓熱飯,實在是堅毅得令人驚訝。不久安妮走過來,在門廊上東站站西站站,在琴洗衣服的時候偷偷地觀察她。

安妮拿起一個裝肥皂片的紙板箱。“你放多少這個進水里?”

琴說:“我想每加侖水放一盎司吧,是不是?據(jù)我所知就是這樣。我就放一點兒。包裝上有說明?!?/p>

那個女孩兒把包裝轉(zhuǎn)過來,細細察看?!霸凇褂谜f明’里寫著?!鼻僬f。

康納太太的聲音從她身后的門口傳來:“安妮不太認字?!?/p>

那個姑娘說:“我能看懂?!?/p>

“哦,你會嗎?好吧,那你給我們念一念,看包裝上寫了什么?”

那個姑娘把箱子放下?!拔易罱毩暤锰倭恕N以趯W校的時候念得可好了?!?/p>

為了緩和氣氛,琴說:“你需要做的只是不斷把肥皂片放進去,直到水適當起泡。各種水放的量不一樣,因為硬度不一樣?!?/p>

“我用普通肥皂,”安妮說,“我不太會用這種?!?/p>

過了一會兒那個姑娘說:“你是護士嗎?”

琴搖搖頭。“我是個打字員?!?/p>

“哦,我還以為你可能是個護士呢。差不多所有來威爾斯鎮(zhèn)的女人都是護士。她們在這里都留不長。六個月,然后就受夠了?!?/p>

大家都不說話?!叭绻阍?jīng)當過護士,”過了一會兒,那姑娘說,“我想請你開一些藥。我最近一起床就覺得很不舒服。今天早上還吐了?!?/p>

“那可真糟糕?!鼻傩⌒牡卣f。似乎也沒別的可說。

“我想我要去醫(yī)院,”安妮說,“找道格拉斯護士開點藥?!?/p>

“換我也會這么做?!?/p>

當天白天她見到了威爾斯鎮(zhèn)大部分有頭臉的人物。她穿過馬路到雜貨店去,嘗試買點香煙,但只買到一聽煙絲和一包卷煙紙。她在雜貨店里和比爾·鄧肯聊天,他拿出一塊石英石給她看,說里面含有金子。她仔細端詳這塊石頭的時候,學校教師肯萊小姐進來了。半小時后,琴過馬路回旅館,阿爾·伯恩斯來找她,想把她介紹給該郡的文書卡特先生。

下午大部分時間,她和威爾斯鎮(zhèn)的其他人一樣躺在床上睡覺。白天的熱氣消散后,她下樓到門廊上,跟昨晚一樣坐在帆布躺椅里。牧工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她。他們一個接一個走過來,扭扭捏捏地,在這個英國姑娘面前毫無自信,但又無法抗拒她的吸引力。不久,他們都坐在了門廊上,在她周圍形成一個小圈子。

她讓他們談?wù)勊麄冏约旱氖虑椋呛孟袷亲屗麄兎潘傻淖罴艳k法?!斑@兒挺好的,”其中一個說,“是一個很不錯的牧牛區(qū)。這兒的雨水比往南一些的牧場更充足。但我明年就要離開了。我的兄弟在羅克漢普頓的鐵路上工作,他說如果我去投奔他,他會讓我跟著他們干。”

琴問:“那里的薪水是不是要高一些?”

“嗯,不。我不認為那兒給的薪水很高。我在這兒有五鎊十七先令六——當然,那是包食宿和日用的。這是普通騎馬放牧人的薪水?!?/p>

她感到很驚訝?!澳呛懿诲e,是不是?對于一個單身男人來講?”

彼特·弗萊徹說:“這兒的薪水還可以。問題是這個地方實在是太無聊了?!?/p>

“你們這里有過電影院嗎?”

“有一個小伙子每隔兩個星期過來一趟,在郡政廳里放電影——就是那邊那棟房子。”她看到一座矮矮的木結(jié)構(gòu)建筑物,像谷倉一樣。“他有一個月沒來了,但卡特先生說他下周會來。”

“舞會呢?”琴問。

這個問題引起了一陣諷刺的笑聲。“他們有時試著舉辦,但在這個地方很難辦起來。姑娘太少了?!?/p>

彼特·弗萊徹說:“我們這些來威爾斯鎮(zhèn)的牧工大約有五十個,佩吉特小姐,但可以跟我們一起跳舞的未婚姑娘只有兩個,多麗絲·納什和蘇西·安德森。我是說年齡在十七到二十二歲之間的姑娘,不包括孩子和已婚女士?!?/p>

其中一個牧工壞笑道:“蘇西已經(jīng)不只二十二了?!?/p>

琴問道:“但這里的姑娘們都怎么了?這附近肯定還有其他姑娘吧?”

“她們都去市里找工作了,”某人說,“威爾斯鎮(zhèn)沒有適合女孩兒干的工作。她們?nèi)咕S爾或者羅克漢普頓——還有布里斯班。”

彼特·弗萊徹說:“那正好是我要去的地方,布里斯班?!?/p>

琴說:“這么說,你們不喜歡在牛場上工作?”她想起喬·哈曼和他對于內(nèi)地的滿腔熱愛。

“哦,牛場挺好的。”彼特說。他遲疑了一下,不確定該如何準確地向這個英國女士表達他的感受,同時避免一時大意說出臟字?!拔业囊馑际?,”他說,“一個小伙子有權(quán)利找一個女朋友結(jié)婚,就像任何其他人一樣?!?/p>

她盯著他看:“真是這樣嗎?”

“這兒是個鬼地方,”有人說,“這兒真是個鬼地方。不是開玩笑,女士。五十個單身漢爭奪兩個未婚姑娘。老爺們兒在這兒討不到媳婦兒?!?/p>

另一個人向她解釋道:“您瞧,佩吉特小姐,如果一個姑娘是正常的,腦子沒壞——比如說,就像您這樣——就不會留在這兒。一旦到了可以離家的年紀,你就會離開這兒,去一個能找著工作的地方,自己養(yǎng)活自己。老天,你會的。留在威爾斯鎮(zhèn)的姑娘都有點笨,在其他地方混不下去,要不就是想留下來照顧老人?!?/p>

另一個人說:“那樣想的姑娘會帶老人一起進城。像埃爾西·弗里曼?!?/p>

琴笑道:“你是說,如果你留在威爾斯鎮(zhèn),最終只能娶一個不怎么搶手的姑娘了。”

他們尷尬地面面相覷。“嗯,小伙子都想周游四方……”

“如果你們都進城,周游四方的話,誰來經(jīng)營這些牛場呢?”琴說。

“讓經(jīng)理為此而頭疼吧,”彼特說,“我自己的事兒就夠我頭疼的了?!?/p>

那晚飯后不久,一輛破舊的老雪佛蘭越野車開來旅館。它的車頭是一個駕駛室,車身則像卡車一樣是敞篷的。司機是一個瘦削的男人,五十來歲,看起來弱不禁風。他旁邊坐著一個棕色皮膚的女孩兒,二十到二十五歲,皮膚光滑,面容安詳。她不是純本地人,但很可能只有四分之一白人血統(tǒng)。她穿一條鮮艷的紅色連衣裙,抱著一只小貓咪,它顯然是她的一大樂趣。他們穿過門廊進入旅館,男人拿著手提包。他們顯然要在旅館過夜。飯點時,琴看見他們和男人們一起坐在另一張桌子旁邊,但幾乎不跟別人說話。

飯后琴問康納太太他們是誰。“那是埃迪·佩吉,”她說,“是卡萊爾牛場的經(jīng)理,那牛場大約在一百英里開外。那個土著女人是他太太,他們過來購物?!?/p>

“明媒正娶的妻子?”琴問。

“哦,是的,他和她是合法結(jié)婚的。布什修士會的科普蘭修士去年正好在那兒,為他們主持了婚禮。他們時不時來我這兒住。我必須說,她從未惹過任何麻煩。當然了,她是文盲,話也不多,總是帶著一只小貓咪或者小狗。她就喜歡小貓小狗什么的?!?/p>

琴想起那個男人脆弱卻睿智的臉,覺得這對夫妻很不般配?!拔艺嫦胫浪麨槭裁匆@么做?!?/p>

康納太太聳聳肩?!拔蚁胧羌拍木壒拾??!?/p>

那晚琴上樓回臥室的時候,看見一個人站在俯瞰后院的陽臺上,倚在扶手旁。陽臺上只有兩個睡房,她的和安妮的。在微弱的光線中,她走向雙層落地窗時說:“晚安,安妮?!?/p>

那個女孩向琴走來?!拔乙恢备杏X很糟糕,”她嘟囔道,“介意我問你件事情嗎,佩吉特小姐?”

琴停下腳步。“當然不介意,安妮。什么事?”

“你知道怎樣打掉嬰兒嗎,佩吉特小姐?”

琴在早上的對話后,對這句話早有心理準備。一陣對孩子的深切惋惜涌上心頭。“我很抱歉,安妮,但我不知道。我不認為你應(yīng)該那樣做?!?/p>

“我去找道格拉斯護士了,她告訴我我的問題。老爸知道了肯定會狠狠揍我一頓?!?/p>

琴執(zhí)起她的手,把她拉進臥室?!斑M來,告訴我是怎么回事?!?/p>

安妮說:“我知道有一些辦法,比如吃點什么藥,或者去騎馬,或者類似的事情。我想也許你以前也被迫這么做過,應(yīng)該知道辦法?!?/p>

“我從不需要這么做,安妮。我不知道,為什么你不讓他娶你,名正言順地把孩子生下來?”

那個姑娘說:“我不知道孩子是誰的。他們都會賴賬的,不是嗎?”

這是一個琴從來不需要面對的問題?!拔蚁胨麄儠?。”

“我想去問問我的姐姐貝西。她應(yīng)該知道。她結(jié)婚前就有倆小孩兒了。”

看來貝西在這方面的知識對她不會有什么用。“護士難道不會幫助你嗎?”

“她只說我是個蕩婦。那沒什么幫助。就算我是個蕩婦吧。在這個鬼地方也沒別的事情可做?!?/p>

琴盡她所能好言相慰,但話語對安妮毫無用處。她關(guān)心的不是道德問題,而是現(xiàn)實問題。“老爸知道后,肯定會大發(fā)雷霆,”她憂心忡忡地說,“他會打死我的?!?/p>

琴無能為力,不久她們各自上床睡覺。琴久久不能入寐,苦苦思索人類遭受的各種痛苦。

她繼續(xù)在威爾斯鎮(zhèn)待了兩天,坐在門廊上和牧工們聊天,參觀鎮(zhèn)上各座建筑物??先R小姐帶她去學校,道格拉斯護士帶她去醫(yī)院,卡特先生帶她去郡政廳——那里的公共圖書館只有少得可憐的幾冊書。沃特金斯先生帶她去蒼蠅橫飛的銀行,海恩斯警察長帶她去警察局。周末時,她對威爾斯鎮(zhèn)已經(jīng)非常熟悉了。

吉姆·倫農(nóng)跟預想一樣,周六進鎮(zhèn)買格羅格酒。他開著一輛國際越野車,比普通汽車大一號,前座后面拖著一個像卡車那樣的車身,裝備著七十加侖的油箱和五十加侖的水箱。琴知道那是喬·哈曼的財產(chǎn)。倫農(nóng)先生身材瘦削,皮膚棕黃,沉默寡言。

“我昨天收到了一封航空郵件,”他拖著那種懶洋洋的昆士蘭調(diào)子說,“喬已經(jīng)坐上輪船,啟程從英國回來。他說預計十月中旬到達?!?/p>

“我知道了。”琴說,“我想在回英國之前見他一面。我已經(jīng)計劃好周三飛去凱恩斯,在那里等他?!?/p>

“好的。我覺得你要在這兒等他的話也太無聊了。我想邀請你去米德赫斯特,但那兒更無聊?!?/p>

“喬在英國都做了些什么,倫農(nóng)先生?他告訴您他去那里干什么了嗎?”

牧工笑道:“我連他要去英國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去布里斯班,后來我收到信說他去英國了。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去。他確實在昨天給我的信里說,他見到了一群屬于一位丹尼斯·弗蘭普頓先生的赫爾福特牛,那群牛棒極了。也許他把牛運到國外去育種了吧。他什么也沒跟我說?!?/p>

她告訴他,她的地址就是凱恩斯的海濱旅館,請他收到喬到達的準確消息后通知她。

那晚,她照常坐在門廊的躺椅上,阿爾·伯恩斯帶了一位蓄著胡須的老人家來見她。這位老人家非常靦腆,阿爾費了不少力氣才把他從酒吧里拽了出來。他拿著一個袋子?!芭寮匦〗悖卑栒f,“這是杰夫·波科克?!鼻僬酒饋砗退帐帧!拔蚁肽銜軜芬庹J識杰夫的,”阿爾興奮地說,“他是全昆士蘭最好的短吻鱷獵人。是不是,杰夫?”

老人家搖搖腦袋?!拔覐暮苄〉臅r候就開始捕獵短吻鱷了,”他說,“我想現(xiàn)在還算是個內(nèi)行吧?!?/p>

阿爾說:“他有一張鱷魚皮要給你看,佩吉特小姐。”他又向老人家說:“把你的鱷魚皮給她看一下,杰夫。我打賭她從未在英國見過那樣的皮。”

杰夫·波科克拿起袋子打開,拿出一小張卷起來的鱷魚皮?!爱斎涣耍彼f,“我已經(jīng)自己把它洗干凈、裁剪好并曬干了。我一般只是用鹽腌起來賣給制革廠?!彼谒媲暗牡匕迳蠑傞_鱷魚皮,“斑紋很漂亮吧?我敢打賭您在英國沒見過這樣的鱷魚皮。”

它惹起了琴的鄉(xiāng)愁。她想起了佩里維爾西大道上紅彤彤的公共汽車,帕克和利維公司,一排排姑娘們坐在工作臺邊制作鱷魚皮鞋、手提包和化妝盒。她笑了。“我在英國見過成百張這樣的鱷魚皮,”她回答道,“這是我真正了解的一樣東西。我曾經(jīng)在一個手提包和化妝箱工廠工作,原材料就是這種皮革。”她拿起鱷魚皮,輕輕撫摸著,“我想我們用的皮比這張硬。你把它加工得非常好,杰夫?!?/p>

又有兩三個人過來了。他們添油加醋地流傳她的故事。她告訴他們關(guān)于帕克和利維公司的一切。他們對此很感興趣,沒有人知道這些皮革被賣出海灣地區(qū)后的下落?!拔抑浪麄兡盟鲂?,”杰夫說,“但我一雙也沒見過。”

琴在腦海里形成了一個模糊的主意?!跋襁@樣的皮,你們每年能找到多少張?”她問。

“去年我賣出去八十二張,”那位老人說,“不算很多。幾乎都是三十到三十六英寸寬的皮。一條大概十一英尺長的短吻鱷?!?/p>

“杰夫,你能把這張賣給我嗎?”

“你要來做什么?”

她笑道:“我想用它來給自己做一雙鞋子。”她頓了頓,說,“如果蒂姆·惠蘭可以給我做一雙鞋楦的話?!?/p>

他一臉窘迫?!安灰X,”他生硬地說,“我把它送給你吧?!?/p>

她和他爭論了一小會兒,然后感激地收下了?!拔覀円乙稽c小牛皮做鞋底,”她說,“以及更厚一些的材料來做鞋跟?!?/p>

她在手里撫弄著這張鱷魚皮?!罢嫒彳洶?,”她說,“讓我告訴你們它的用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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