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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語·像愛麗絲的小鎮(zhèn) 第四章

所屬教程:譯林版·像愛麗絲的小鎮(zh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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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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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啊,”我說,“實在是太悲慘了?!?/p>

她抬起頭?!安槐伢@訝,”她說,“戰(zhàn)爭就是這樣的。那是很久之前,到現(xiàn)在差不多有六年了。渚蒲大尉也已經(jīng)被絞死了——不是因為這件事,而是因為他在鐵路上犯下的暴行。時過境遷,我?guī)缀醵枷氩黄饋砹?。?/p>

關(guān)丹果然沒有女子戰(zhàn)俘營,渚蒲大尉也不喜歡讓許多婦女和孩子打擾他。死刑中午時分在一個游樂場里執(zhí)行,從那里可以俯瞰一片網(wǎng)球場。雙手被釘在樹上的身體鮮血淋漓,體無完膚。它一停止扭動,渚蒲大尉馬上讓這些女人和孩子在他面前站成一排。

“你們都是很壞的人,”他說,“沒有給你們的地方。我讓你們?nèi)ジ绱虬汪?。你們現(xiàn)在就走。”

他們一言不發(fā),跌跌撞撞地上路了。他們的心被絕望籠罩,只想趕快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護送他們從金馬士過來的中士仍然被派作看守,因為他恬不知恥地參與了分贓。命令他繼續(xù)和他們待在一起,是對他的懲罰,因為在日本人眼里,所有這些戰(zhàn)俘都是卑劣無恥的生物,押送他們也是一件下流丟臉的工作,只能由那些最低賤的人來干。一個光榮的日本軍人寧可自殺也不會甘心被俘。也許為了強調(diào)這一點,那位普通士兵被帶走了,所以從關(guān)丹開始,這個中士就是他們唯一的看守。

他們就這樣再次上路,日復(fù)一日地延挨著。他們離開關(guān)丹的時候大約是七月中旬。從關(guān)丹到哥打巴魯有大約兩百英里路程,算上疾病將引致的耽擱,琴預(yù)計這一次至少要走兩個月。

第一天他們走到了勿沙萊,海邊的一個漁村,沙灘邊緣有雪白的珊瑚沙和棕櫚樹。這個地方風(fēng)光秀麗,但他們幾近無眠,因為幾乎所有孩子都因恐怖的記憶失魂喪魄,整夜哭泣,無法入寐。他們無法在如此靠近關(guān)丹的地方停留,第二天就繼續(xù)上路。經(jīng)過短暫的行程,他們到達巴洛,另一個海邊漁村,棕櫚樹更為繁茂。他們在這里休息了一天。

他們漸漸意識到自己進入了一片新天地。馬來亞東北部海岸漂亮宜人,也更加健康。它景色優(yōu)美,海岬周圍巖石滿布,滿是沙子的海灘綿延曲折,邊緣點綴著棕櫚樹,海風(fēng)清爽新鮮,悠悠不絕。更重要的是,所有村莊都能供應(yīng)大量鮮魚。他們離開帕農(nóng)至今,第一次獲得充足的蛋白質(zhì)搭配米飯,健康馬上好轉(zhuǎn)。大部分人至少每天在溫暖的海水里洗一次澡,他們罹患的某些皮膚病——盡管不是全部——也開始在這種鹽水療法中逐漸痊愈。多月來孩子們頭一次有充沛的體能玩耍嬉戲。

實際上,除了中士,所有人的狀態(tài)都變好了。他現(xiàn)在對這群女人疑心重重,幾乎不幫她們抱小孩兒,也不以任何其他方式幫助她們了。他似乎對于所受的譴責(zé)耿耿于懷,而且也失去了可以交談的同伴。他總是精神不振,晚上坐得離她們遠遠的,一臉陰沉。有一兩次,琴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故意嘗試鼓勵他振作,仿佛他倒是戰(zhàn)俘,而她卻成了看守。一路上他們很少碰到日本人,只是偶爾會看到河村或者小機場上的分隊駐地。他們每次經(jīng)過駐地,中士都會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向主管軍官作報告,軍官通常會過來檢查他們。但在關(guān)丹和哥打巴魯之間幾乎沒有工業(yè)設(shè)施和比漁村大的小鎮(zhèn),也沒有人認為敵人會襲擊馬來半島東部。有好幾次,女人們連續(xù)一周連一個日本人也沒看見,除了中士之外。

他們慢慢沿著海岸往北走,婦女和孩子們的狀況大為改善。六個月前,他們無助地從帕農(nóng)出發(fā),但現(xiàn)在這群戰(zhàn)俘已經(jīng)非同往日。死亡無情地淘汰了那些最弱的成員,把他們的數(shù)量減至原來一半左右,這樣一來,村子為他們安排住宿和伙食就容易多了。他們的經(jīng)驗也大為增加,學(xué)會了怎樣使用當(dāng)?shù)丿煼▽Ω动懠埠土〖?,并和?dāng)?shù)厝艘粯哟┮隆⑾丛韬退X。因此,與他們之前拒向原始條件屈服,努力掙扎維持西方生活方式的時候相比,他們現(xiàn)在擁有的閑暇時間大為增加。每隔一天走十英里已然不再是一個沉重的負擔(dān)。在休息日,女人們能抽出更多時間陪伴孩子。不久,曾任小學(xué)女校長的沃納太太為孩子們開班授課,上課成了休息日的常規(guī)活動。

琴開始教小寶貝羅賓·霍蘭走路。他恢復(fù)了健壯的體魄,并變得很沉,因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六個月大,琴快要背不動他了。氣候炎熱,她從未給他穿過任何衣服。他身無掛礙,在棕櫚樹和木麻黃樹蔭里,或在陽光下的沙灘上,像個馬來嬰兒一樣赤身裸體地爬來爬去,并曬得跟馬來嬰兒差不多一樣黑。

接下來幾周,他們慢慢沿著海岸往北走,經(jīng)過許多漁村,像烏拉、真德、卡隆、珀農(nóng)喬角、甘馬仕,等等。他們偶爾染病,當(dāng)很多人都排汗退燒時,就隨地停留幾天,但再也沒有人死去。關(guān)丹留給他們的死亡恐懼,是最后一次,每個人都對之諱莫如深,因為沒有人想喚起其他人的可怖回憶。但是,每個人卻又都暗中認為,這個慘劇恰好是他們命運的轉(zhuǎn)捩點。

弗里思太太的存在大大加深了這個念頭。她是一位小個子的虔誠女士,恪守時辰早晚祈禱。正是弗里思太太永遠知道哪天是星期天:那天她會大聲向任何聽眾念上一個小時祈禱書和圣經(jīng)。如果碰上休息日,她會猜算時間,盡量在十一點開始這項服務(wù),因為晨禱理應(yīng)在此時進行。

弗里思太太試圖為他們遇到的每一件事情尋找上帝之手。循著這種思路來冥想他們的經(jīng)歷,她猛然領(lǐng)悟到某種相似性。圣人受難的故事,她爛熟于心,現(xiàn)在她親眼見證了另外一個。在她心目中,這位澳洲人有治愈疾病的力量,因為他給他們帶來的藥物治好了她的痢疾和莊妮·霍斯福爾的皮癬。并且,毫無疑問的是,在他為他們犧牲之后,他們每一所遇都仿佛恩受祝福。上帝把兒子送到了巴勒斯坦。難道他在馬來亞重演了這個故事?

遭蒙持續(xù)巨大苦難的男男女女,被完全切斷了和之前生活的聯(lián)系,過上一種完全異樣的生活,常常會形成奇怪的心理特質(zhì)。弗里思太太并沒有把自己的觀點強加到其他人身上,然而,她開始逐漸相信的事情還是不可避免地為其他女人所知悉。大家初時心存懷疑,但都認為這件事情比其他一切更需要深刻和謹(jǐn)慎的思考。大部分女人過去一有機會就去教堂,幾乎全屬低教會派,內(nèi)心深處一直渴望得到上帝的幫助。隨著她們的身體健康一周周改善,宗教思想能力逐步增強,時間也漸漸沖淡了關(guān)于澳大利亞人的準(zhǔn)確記憶。這種記憶變得充滿敬畏,泛著玫瑰色,脫離了現(xiàn)實。如果弗里思太太相信的這個奇跡有可能是真的,實際上意味著她們被置于上帝手中,沒有東西可以碰她們,她們會戰(zhàn)勝萬難,熬過苦境,終將重新獲得她們的家園、丈夫和西方生活方式。她們重獲力量,繼續(xù)前行。

琴并沒有做任何事來驅(qū)散這些幻想,因為它們明顯對女人們大有益處,但她自己卻不為所動。她最年輕,也是唯一一個未婚姑娘,對于喬·哈曼的印象跟其他人大相徑庭。她認識的他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的男人。當(dāng)他回來跟她談話的時候,她已經(jīng)變得更漂亮迷人。她下意識地采取了防范措施,讓他一直叫她土著太太。如果她臀上的嬰兒使他誤會她跟其他女人一樣已為人妻,那也無妨。在那些熱帶村莊的炎熱夜晚,他們幾乎衣不蔽體。那個地方不守常規(guī),甚至根本毫無規(guī)則可言,如果他知道她是個未婚姑娘,她敢說他們兩人之間可能發(fā)生任何事情,而且可能猝不及防。她因他而起的悲傷,相比其他婦女而言更真實,也深刻得多,并且絲毫不是因為她認為他是個神圣的人。她很肯定他不是。

八月末,他們來到一條名叫瓜拉德朗的村子,大概在關(guān)丹和哥打巴魯?shù)陌胪?。德朗是一條河流,短小泥濘,蜿蜒經(jīng)過一片平坦的稻米種植區(qū),流入大海,村子就坐落在河流南岸的河口沙洲內(nèi)。這是一個秀美的地方,棕櫚樹和木麻黃樹青蔥茂盛,南中國海的巨浪拍打著綿長的玉白色沙灘,碎成點點銀雪。村民以打魚和種植稻米為生。河里停泊著大約十五艘用于出海捕魚的漁船,是一種大型開放式帆船,頭尾裝飾著高高扁扁的奇怪雕像。村子里有一塊用作廣場的空地,周圍聚集著用木頭和棕櫚葉搭建而成的當(dāng)?shù)氐赇?,后面有一個緊靠河岸的米倉。這個米倉當(dāng)時是空的,女人們帶著孩子住在里面。

中士在這里病倒了,發(fā)起燒來,很有可能是得了瘧疾。關(guān)丹一事之后,他性情大變,一路上陰沉憂郁,仿佛深覺孤單寂寞。女人們越來越健壯,他卻變得越來越虛弱。一開始她們都覺得很奇怪,因為他以前從未生過病。這個小個子男人怪異、丑陋又野蠻,她們看見他一蹶不振,最初都感到輕松愉快,但隨著他日益身心交病,她們反而開始蒙受一種相反的感覺。他和她們共度了漫長的時光,也在職責(zé)范圍內(nèi)竭盡所能減輕她們的負擔(dān)。在路上,他心甘情愿地抱著她們的孩子,孩子去世時,他黯然哭泣。后來他燒得很厲害,她們便輪流幫他拿著來復(fù)槍、緊身短上衣、靴子和包裹。所以當(dāng)這群人到達村子時,走成了一個很奇怪的隊列:一個只穿著長褲的小個子黃種男人被沃納太太牽著,頭暈?zāi)垦5仵咱劧小K庵_走更舒服。其他女人走在他們后面,拿著他的整套裝備和她們自己的行囊。

琴找到村子的首領(lǐng),一個大約五十歲,名叫馬特·阿明·賓·泰布的男人,向他解釋情況?!拔覀兪菓?zhàn)俘,”她說,“要從關(guān)丹步行到哥打巴魯,這個日本人是我們的看守。他生病發(fā)燒了,我們必須找一間陰涼的屋子讓他躺下休息。他有權(quán)以日本皇軍的名義開具收據(jù),支付我們的食宿費。他康復(fù)之后就會這樣做的,會給你們開一張收據(jù)。我們自己也必須找地方住宿和吃飯?!?/p>

馬特·阿明說:“我沒有能給白人夫人睡覺的地方?!?/p>

琴說:“我們已經(jīng)不再是白人夫人了。我們是戰(zhàn)俘,已經(jīng)習(xí)慣了和你們的婦女一樣生活。我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屋頂和一塊可以睡覺的地板,并借用鍋、米、蔬菜和一點點魚或肉。”

“我們自己吃的你們都可以吃,”他說,“但看到你們這些夫人如此落魄,真是讓人感到奇怪?!?/p>

他把中士帶進自己的屋子,用椰子纖維填充出一張褥子和一個枕頭給他。他想把一個明顯是他自己平日用的蚊帳給中士,但婦女們拒絕了,因為她們知道中士需要盡可能多的涼風(fēng)。她們幫他脫掉褲子,穿上紗籠,扶他躺到床上。她們的奎寧已經(jīng)用光了,但首領(lǐng)用自己的配方調(diào)制了一劑藥。她們給中士喝了一點,就把他留給首領(lǐng)的妻子照顧,去找自己落腳的地方和食物。

中士整個晚上都燒得很厲害。她們第二天早上去看望他的時候,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好。他仍然發(fā)著高燒,變得虛弱了很多,她們覺得他好像已經(jīng)放棄了,那是一個不祥的征兆。那天,她們輪流坐在他身旁,給他洗臉、擦身子,不時跟他說話,試圖引起他的興趣,但并不怎么成功。晚上,琴坐在他身旁,他毫無生氣地朝天躺著,汗流如注,她問什么都不答應(yīng)。

她想找點東西來吸引他的注意,于是拉過他的緊身短上衣,在口袋里摸尋收據(jù)本。她在口袋里找到了一張照片,上面有一個日本女人和四個小孩,站在一間屋子的入口處。她說:“軍曹,這是你的孩子嗎?”然后遞給他。他拿過去,一言不發(fā),也沒有看。然后他把照片遞回給琴,示意她放回去。

她一邊把夾克放回原位,一邊看著他。眼淚從他的眼中流出,淌下,混入臉頰上的汗珠。她非常輕柔地把它們拭去了。

他越來越虛弱,兩天后在夜里去世了。似乎沒有特別的理由可以解釋他的離世,但在關(guān)丹所受的侮辱可能一直重重地壓在他的心上,使他失去了活下去的興趣和愿望。她們第二天把他葬在村子外的穆斯林墓地里,幾乎所有人都為他哭了一陣,把他當(dāng)作一位珍貴的老朋友。

他們因為中士的死而陷入了非常尷尬的處境,成了沒有看守的戰(zhàn)俘。葬禮當(dāng)天晚上,婦女們深入而詳細地探討了目前的狀況。“我看不出來為什么我們不應(yīng)該留在這里,原地不動,”弗里思太太說,“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地方。它確實很不錯,不比我們之前去過的任何一個地方差。那是他說的,我們應(yīng)該找一個地方,不再奔波,安頓下來?!?/p>

琴說:“我知道。但我們必須先確定兩件事情。第一,日本兵終有一天會發(fā)現(xiàn)我們在這里生活,這樣一來首領(lǐng)就會因為擅自收留我們而受到懲罰。日本兵很可能會殺了他,大家都很清楚他們是什么人。”

“也許他們根本就不會發(fā)現(xiàn)我們呢?”普萊斯太太說。

“我不相信馬特·阿明是愿意冒這種險的人,”琴說,“他也毫無冒險的理由。如果我們留下來,他會立刻去找日本兵,告訴他們我們在這里?!彼D了頓,“第二,我們不能僅僅憑著白人夫人的身份,就期望這個村子會一直無限期供養(yǎng)我們十七個人。他們會把我們的消息通知日本兵,只是為了甩掉我們這個包袱?!?/p>

弗里思太太精明地說:“也許我們可以自己種糧食。我們來的時候看到有一半的稻田今年尚未播種?!?/p>

琴看著她說:“非常正確——那些田現(xiàn)在荒著。我真想知道原因?!?/p>

“肯定是因為所有男人都去打仗了,”沃納太太說,“作為苦力修建那條鐵路什么的?!?/p>

琴慢慢地說:“大家怎么看?如果我們?nèi)ジ嬖V馬特·阿明,只要他讓我們留下來,我們就下地干活,你們覺得怎么樣?”

普萊斯太太冷笑道:“我?以我這體型?在齊膝深的泥和水里走來走去,把秧苗插進地里,就像大家看見的馬來亞女孩那樣?”

琴滿懷歉意地說:“那只是一個想法。”

“也是一個很好的想法,”沃納太太說,“我不介意在稻田里勞動,只要我們能留在這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生活?!?/p>

弗里思太太說:“如果我們能像你說的那樣種水稻的話,說不定他們會讓我們留下來——我是指日本兵。無論如何,那樣我們就能做點貢獻,而不用再無所事事地全國各地閑蕩,就跟受鞭打的流浪狗一樣?!?/p>

第二天早上,琴去找首領(lǐng)。她雙手交疊,做出致敬的祈禱姿勢,向他微笑,并用馬來語說:“馬特·阿明,我們看到有些稻田沒有播種,這是為什么呢?我們來到這里時,看見太多被完全荒置的田地了?!?/p>

他說:“大部分的男人,除了漁夫,都在為軍隊工作?!彼溉毡拒婈?。

“在鐵路上?”

“不,他們在貢卡達。他們正在開路,需要鏟平一條長長的陸地,在上面鋪上柏油和石頭,這樣飛機就可以在上面降落了?!?/p>

“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種地了嗎?”

“那掌握在真主手中,但我認為他們還要在外度過很多個月。我聽說他們在貢卡達做完這個工程之后,還要去另外一個叫作馬常的地方,繼續(xù)做同樣的工程,完了還要去檀永麻。一旦落入了日本兵的魔掌,人們就很難逃回自己的家園?!?/p>

“那誰來栽種和收割水稻?”

“婦女們會盡其所能去做。明年稻米將很短缺——這里不會,因為我們不會賣掉自己需要吃的稻米。我們將不會有多余的稻米賣給日本人。我不知道他們明年吃什么,但應(yīng)該沒有稻米?!?/p>

琴說:“馬特·阿明,我有一件很嚴(yán)肅的事情想跟您商量。如果我們之中有一個男人,我會讓他來跟您談,可是沒有。如果我請您跟一個代表其他女士的女人來商量正事,希望您不會感到被冒犯?!彼F(xiàn)在已經(jīng)稍稍懂得跟伊斯蘭教徒打交道的正確方法。

他向她鞠了一躬,請她去他的屋子商量。那里有一個顫巍巍的小門廊,他們走上去,面對面在地板上坐下來。他兩只眼睛靠得很近,頭發(fā)剪得很短,小胡子修得整整齊齊,腰以上赤裸著,下身穿著紗籠。他面容堅定,但透著仁慈。他厲聲吩咐屋子里的妻子把咖啡端出來。

在等咖啡端上來的時間里,琴很有禮貌地與首領(lǐng)寒暄。她從六個月的鄉(xiāng)村生活經(jīng)驗中總結(jié)出談判的規(guī)矩。端上來的咖啡裝在兩個厚厚的玻璃杯里,沒放牛奶,卻甜甜的,加了糖。她向他鞠一躬,舉起杯子啜了一口,又把杯子放下?!拔覀兩硖幚Ь常彼孤实卣f,“看守去世了?,F(xiàn)在我們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和您的手中。您了解我們的故事。我們在帕農(nóng)被俘,一路跋山涉水來到這里。沒有日本指揮官愿意收留我們,讓我們進戰(zhàn)俘營,供養(yǎng)我們,在我們生病的時候給予照顧,因為每個指揮官都認為這是其他人的職責(zé)。所以他們派看守押送我們從這個鎮(zhèn)走到那個鎮(zhèn)。這足足持續(xù)了六個多月,在這期間我們一半人死在了路上?!?/p>

他點點頭。

“現(xiàn)在我們的軍曹過世了,”她說,“我們要怎么辦?即使我們繼續(xù)走下去,直到碰上一個日本軍官,向他報告此事,他也不會收留我們。這整個國家沒有人會收留我們。他們不會馬上殺掉我們,就像對待男人一樣。為了擺脫我們,他們會迫使我們不斷走下去,走去別處,也許是沼澤滿布的鄉(xiāng)下,就像我們之前經(jīng)過的那些地方。這樣我們就會再次生病,一個接一個全部死去。如果我們現(xiàn)在就去告知日本兵,這就是我們的命運?!?/p>

他回答道:“《古蘭經(jīng)》上寫道:‘凡有血氣者,都要嘗死的滋味。我以禍??简?zāi)銈?,你們只被召歸我?!?/p>

她飛速思考,迪里特村首領(lǐng)的話在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她說:“《古蘭經(jīng)》上也寫道:‘如果你們行善而且敬畏,那末,真主確是徹知你們的行為的?!?/p>

他定定地看著她?!霸谑裁吹胤??”

她說:“第四章?!?/p>

“你也信奉伊斯蘭教?”他懷疑地問道。

她搖搖頭?!拔也幌肫垓_您。我是一個基督教徒。我們都是基督教徒。路上我們遇到了一位對我們非常仁慈的村子首領(lǐng),我去答謝他時,他向我說了這句話。我不懂《古蘭經(jīng)》?!?/p>

“你是一位非常聰明的女士,”他說,“請告訴我你的請求?!?/p>

“我希望我們能留在這里,在這個村子里,”她說,“下地勞動,種植稻米,就像你們的婦女一樣。”他瞠目結(jié)舌?!斑@對您來講很危險,”她說,“我們很清楚。如果日本軍官在接到您的報告之前在這里找到我們,肯定會勃然大怒。因此,我希望您這樣做。我希望您馬上讓幾位村子里的婦女帶領(lǐng)我們下地勞動,教會我們?nèi)绾畏N水稻。我們會從早到晚工作,純粹為了換取食物和棲身之處。兩周后,我會自己去找日本軍官,向他報告我們的情況。希望您作為村子的首領(lǐng)能跟我一同前往,告訴軍官,如果我們被允許留下來繼續(xù)種地,日本軍隊就有更多稻米可吃。這就是我的請求?!?/p>

“我從未聽說過白人夫人在稻田里勞作?!彼f。

她問道:“您是否聽說過白人夫人像我們一樣四處奔波、接連死去?”

他不言語。

“我們的命運掌握在您的手中,”她說,“如果您說,繼續(xù)上路,到別處去,那我們就必須離開,離開就意味著死亡。到時請您向真主解釋。如果您允許我們留下來耕種您的稻田,在您的護蔭下平靜安全地生活下去,那么當(dāng)英國的老爺們獲勝后重返這個國家時,您將獲得巨大的榮譽,因為他們終將贏得這場戰(zhàn)爭。這些矮子們現(xiàn)在當(dāng)權(quán),但他們敵不過美國人和世界上所有自由民族。英國老爺們終有一天會回來的。”

他說:“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我將不勝歡喜?!?/p>

他們默默坐著,抿著咖啡。過了一會兒首領(lǐng)說:“這不是一件能輕易決定的事情,因為它關(guān)乎整個村子的安危。我會認真考慮,并和兄弟們詳細商量?!?/p>

琴離開了。當(dāng)天晚上晚禱結(jié)束后,她看見一群男人坐在首領(lǐng)屋子前面。他們都是老人家,因為當(dāng)時在瓜拉德朗已經(jīng)全然看不見年輕男子的蹤影,況且,很可能無論如何年輕小伙子也是沒有資格參加會議的。稍晚的時候,馬特·阿明來到米倉,要求見佩吉特夫人。琴背著嬰兒出來迎接他,在一盞小油燈發(fā)出的光亮中站著和他交談。

“我們已經(jīng)討論過你提出的請求了,”他說,“讓白人夫人在我們的稻田里干活實在有點不近情理。一些兄弟擔(dān)心白人老爺們回來時無法理解這種情形,并且會發(fā)怒說我們違背你們的意志,強迫你們?yōu)槲覀儎趧印!?/p>

琴說:“我們可以馬上給您寫一封信。如果他們那樣說,您可以把信拿給他們看?!?/p>

他搖搖頭?!安槐厝绱?。等老爺們回來的時候,請你告訴他們,這完全出于你們的意愿就可以了?!?/p>

她說:“我們會的?!?/p>

她們第二天就開始下地干活。當(dāng)時他們的隊伍有六個已婚女士、琴和十個孩子,包括琴的嬰兒。首領(lǐng)把他們帶到田里,和名叫法緹瑪·賓蒂·妲露絲和蕾哈娜·賓蒂·哈珊的兩個馬來女孩兒一起工作。作為開端,他讓她們耕種七小塊雜草叢生的土地。以她們的力氣,耕種這幾塊地游刃有余。旁邊有一個帶屋頂?shù)钠脚_供她們納涼休息,大家一起勞動的時候,最小的孩子們就待在那里。

七位女士都非常健壯。艱苦的旅途淘汰了無法承擔(dān)農(nóng)活的成員,剩下來的女人都堅定勇敢,士氣高昂,風(fēng)趣幽默。一旦她們適應(yīng)了在腳踝深的泥土和水里工作的新鮮感,就發(fā)現(xiàn)這種勞動并不吃力。她們很快就變得雄心勃勃,想要向村民們證明白人夫人也能干和馬來女人一樣多的活,甚至更多。

人們把稻米種在小塊田地里,田地周圍環(huán)繞著像矮墻一樣的泥壟,以便把溪水引入田中,形成小池塘。把水排干后,稻田底部全是柔軟的淤泥,就可以用手拔掉雜草,犁地,準(zhǔn)備插秧。人們把稻種撒在類似苗圃的地方,等種子發(fā)芽后把秧苗移植到泥土松軟的田里插成排,然后重新往田里灌水,讓幼苗在水里露出頭來,在大太陽底下暴曬幾天,之后水被再次排空,好讓太陽曬到稻苗根部。在熱帶氣候下,這樣的水旱交替能使作物迅速生長,等它們長到差不多跟小麥一樣高時,稻稈頂端就開始抽穗,就像長出來毛茸茸的小耳朵一樣。收割時,用小刀把耳朵割下,裝進袋子拿進村子去糠,把稻稈留在地里。水牛這時就被放進田里吃掉稻稈,使土地更肥沃,并把土地踩個遍。這樣這些土地就適于來年重新播種,重復(fù)上述循環(huán)。這些稻田每年大約能收兩造,并且不需要輪作。

習(xí)慣之后,在這些田里勞作并無令人不愉快之處。在一個炎熱逼人的國家里,戴上一頂用棕櫚葉編成的大圓錐形太陽帽,脫掉大部分衣裳,在泥和水里嬉戲,筑起小水壩,把潺潺小溪引流入田,比起從事其他許多工作來要愜意得多。最初兩周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女士們都已經(jīng)安下心來踏實干活,并且喜歡上了這份工作,而所有的孩子打從一開始就樂此不疲。在那期間,并沒有日本兵靠近村子。

第十六天,琴和首領(lǐng)馬特·阿明帶著中士的來復(fù)槍、裝備、制服和收據(jù)本,一起出發(fā)去尋找日本軍隊。他們?nèi)サ牡胤浇凶鞴侠兀蠹s二十七英里遠,有一個日本分隊駐扎在那里。

他們花了兩天時間步行去瓜拉拉吉特,中途在一個叫作武吉特帕拉的地方過了一個晚上,當(dāng)?shù)厥最I(lǐng)接待了他們,琴和村子的婦女一起睡在村子后面的屋子里。他們第二天繼續(xù)上路,晚上到達瓜拉拉吉特。那是一條很大的村莊,或者說是一個小鎮(zhèn)。馬特·阿明帶琴去當(dāng)?shù)匾粋€馬來政府官員登庫·本塔拉·拉雅家中與他見面。登庫·本塔拉是一個瘦小的馬來人,英語說得非常好。他由衷關(guān)心從馬特·阿明和琴那里聽來的故事。

“真是非常,非常抱歉,”他最后說,“我無法給予你們直接的幫助,因為日本兵控制了我們的一切行為。你們不得不耕種稻田,這實在是太糟糕了?!?/p>

“一點兒也不糟糕,”琴說,“實際上我們非常喜歡這份工作。我們想和馬特·阿明一起留在那里。如果日本軍隊在本地有一個女子戰(zhàn)俘營,我想他們會把我們送進去,但如果沒有的話,我們不想繼續(xù)步行環(huán)游馬來亞。在途中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一半成員。”

“請你們今晚務(wù)必留下,”他說,“明天我將和這里的日本行政長官談一談??傊@里是沒有女子戰(zhàn)俘營的?!?/p>

當(dāng)天晚上,琴近七個月來第一次睡在床上。她并沒有因此覺得很高興。習(xí)慣了在地板上睡覺后,她覺得睡在褥子上反而沒那么涼快。她并沒有真的下床睡到地板上,不過她差一點就那樣做了。然而,泡在浴缸里,拿一個灌滿水的葫蘆往頭上淋浴,倒是件樂事。她洗了很久很久。

早上,登庫·本塔拉和馬特·阿明帶她一起去見日本行政長官,她又講了一遍她的故事。行政長官曾在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xué)留學(xué),說一口一流的美式英語。他深感同情,但宣稱戰(zhàn)俘歸軍隊負責(zé),與他毫不相干。不過,他帶他們一起去見軍事指揮官,一個松坂大佐。琴對著松坂又講了一遍她的故事。

松坂大佐顯然認為女戰(zhàn)俘是令人討厭的累贅,絲毫不愿意抽調(diào)自己的任何兵力來押送他們。如果讓他自行裁決,他很可能會讓他們繼續(xù)上路,但是礙著登庫·本塔拉和行政長官的情面,又了解到女人們的悲慘遭遇,他沒法這樣做。最后,他干脆洗手不管,讓行政長官作出自認為最妥當(dāng)?shù)陌才?。行政長官告訴本塔拉,女人們可以暫時留在原地,琴便和馬特·阿明一起出發(fā)回瓜拉德朗。

他們一留便是三年。

“那是遺失的三年,被生生從我們的生命中割離開來?!彼f。她抬起頭來看著我,遲疑著?!爸辽佟艺J為是那樣。我懂得很多關(guān)于馬來人的知識,但它們在英國沒有多少價值?!?/p>

“直到生命結(jié)束那一刻,你才能確定那是否是一段毫無意義的時間,”我說,“也許到時你就覺得不是了?!?/p>

她點點頭?!拔蚁肽菍Φ摹!彼闷饟芑鸸鳎_始刮掉壁爐鐵欄上的灰?!八麄儗ξ覀兲昧?,”她說,“用他們擁有的一切,以他們的方式盡可能善待我們。法緹瑪,那位最初幾周告訴我們?nèi)绾卧谔锢锕ぷ鞯墓媚铩喼笔莻€完美的寶貝兒。實際上到后來我們情同姐妹。”

“那就是你想回去的地方?”我問道。

她點點頭?!艾F(xiàn)在我繼承了這筆錢,想回去為他們做點事情。我們和他們一起生活了三年,他們傾囊相助。如果他們沒有收留我們,可能我們都活不到戰(zhàn)爭結(jié)束?,F(xiàn)在我這么富有,而他們卻如此,如此窮困……”

“別忘了你還未能支配全部遺產(chǎn),”我說,“馬來亞之旅將所費不菲?!?/p>

她微微一笑?!拔抑?。我想為他們做的事情花不了這么多錢——不會超過五十英鎊。住在那個村子的時候,我們必須去打水,那是女人的職責(zé),也是一個可怕的任務(wù)。是這樣,流經(jīng)村子的河流隨海潮漲落,所以河水是咸的,人們可以用它來洗澡或者洗衣服,但如果要喝水,就必須走大約一英里,把泉水打回來。我們一般用葫蘆打水,每只手拿兩個,中間穿一條棍子提著,早晚一次——去程一英里,回程一英里——一天走四英里。法緹瑪和其他姑娘并不覺得有任何不妥,因為村子一直以來都是那樣做的,世代因循。”

“那就是你想要去挖一口井的原因?”

她點點頭?!澳鞘俏夷転樗麄冏龅氖虑?,為婦女們——可以讓她們活得更輕松,就像她們讓我們活得更輕松一樣。我想在村子正中央挖一個井,離每間屋子都不到一百碼。她們早就應(yīng)該有這么一個井。我敢肯定至多只需要挖十英尺深,因為那里遍地是水源。地下水位不會深于十英尺,至多十五英尺。我想如果我回去雇用一個挖井隊替他們做這項工作,應(yīng)該能把井挖成。做完這件事之后,我就可以清清白白地安心享用這筆錢。”她再次抬起頭來看我?!澳鷷粫X得我很傻?”

“不會,”我說,“我不覺得。但有一點,我希望你不用去那么遠的地方。往返馬來亞的旅程會花掉一年大部分收入?!?/p>

“我知道,”她說,“如果我把錢花光了,我會在新加坡或者其他地方找一份工作,干幾個月活,存一點錢?!?/p>

“我很想知道,”我說,“為什么你不干脆留在那里找一份工作呢?你對那個國家很熟悉?!?/p>

她說:“我當(dāng)時對那里有點厭倦了——1945年的時候。我們都渴望回家。他們從哥打巴魯派了三輛卡車來接我們,把我們送到機場。我們坐空中列車飛往新加坡,機組人員都是澳大利亞人。在飛機上我遇到了比爾·霍蘭。我必須告訴他關(guān)于艾琳、弗雷迪和簡的事情?!彼穆曇舻统亮讼氯ァ!拔冶仨毟嬖V他所有家庭成員的遭遇,除了羅賓。他那時已經(jīng)四歲了,是一個很健壯的小家伙。他們讓我跟比爾和羅賓一起回家,幫忙照顧羅賓。他很自然地把我當(dāng)成媽媽了。”

她微微一笑。“比爾想我做他的妻子,”她說,“我做不到。我不可能成為他想要的那種妻子?!?/p>

我一言不發(fā)。

“我們降落的時候,英國是那么地綠意逼人,那么美麗,”她說,“我想忘卻戰(zhàn)爭,忘卻東方,做回一個普通人。我在帕克和利維公司找到了現(xiàn)在這份工作,在那里干了兩年了——用于奢侈品貿(mào)易的女士手提包和公文包跟戰(zhàn)爭、疾病和死亡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偟膩碚f,我在那里過得還算愉快?!?/p>

她重返家園時煢煢孑立。她一到新加坡就給母親發(fā)了電報。過了很久,科爾溫貝的阿加莎姑姑才通過電報作出回復(fù),向她透露她母親已經(jīng)去世的消息。她離開新加坡之前已經(jīng)聽說哥哥唐納德死在泰緬鐵路上。當(dāng)她重獲自由,卻發(fā)現(xiàn)親人盡失,肯定深感孤寂。在我看來,她確實展現(xiàn)出了極其堅強的精神,才在彼時彼境拒絕了求婚。她在利物浦著陸,去科爾溫貝和阿加莎姑姑待了幾周,就南下倫敦找工作。

我問她為什么不和舅舅聯(lián)系,去找那位住在埃爾的老人家?!袄蠈嵳f,”她說,“我把他忘得一干二凈。即使我想起他來,也只會認為他已經(jīng)去世了。我只見過他一面,那個時候我才十一歲,他看起來就好像行將就木了。我從來沒想過他還活著。母親的財產(chǎn)全部毀于一旦。她的私人文件也幾乎全部丟失了,因為遭受轟炸時,它們都放在南安普敦的佩吉特家里。即使我能想起道格拉斯舅舅來,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外面依然下著傾盆大雨。我們決定放棄當(dāng)天下午外出的主意,干脆留在公寓喝茶。她到我的小廚房燒水沏茶,我則忙于擺桌子,切面包和奶油。當(dāng)她拿著托盤進來的時候,我說:“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回馬來亞?”

她說:“我想,我會訂五月底的票,繼續(xù)在帕克和利維公司工作到那個時候。”又說,“離現(xiàn)在大概還有六周時間。那個時候我就能存起足夠的錢來支付來回路費,我還有從過去兩年的工資里省下來的六十英鎊?!彼_始認真思考這次旅途的費用,并在一艘中等大小的貨船上訂到一張票,這艘貨船會順路帶上十來位乘客到新加坡去,收費比較便宜?!拔覍⒉坏貌粡男录悠伦w機到哥打巴魯,”她說,“馬來航空有經(jīng)停關(guān)丹去哥打巴魯?shù)娘w機。我不知道要怎樣從哥打巴魯去瓜拉德朗,不過我想總會有辦法的?!?/p>

我想,她從哥打巴魯走路去瓜拉德朗應(yīng)該也沒有問題。步行穿過馬來亞腹地現(xiàn)在對她來講應(yīng)該是小菜一碟。她給我講戰(zhàn)時遭遇時,我把地圖集拿了出來,看看她說的地方都在哪里?,F(xiàn)在我又在看地圖?!澳憧梢栽陉P(guān)丹下飛機,”我說,“從那里走近一些?!?/p>

“我知道,”她說,語氣透著悲傷,“我知道那樣近一些。但如果讓我回到那里,我會發(fā)瘋?!?/p>

為了緩和氣氛,我岔開話題道:“我肯定要花很多年才能記住這些馬來名字?!?/p>

“懂得它們的含義后就簡單多了,”她說,“就跟英語名字一樣。‘巴魯’是‘新’的意思,‘哥打’是‘要塞’的意思。就像英語里的紐卡斯?fàn)枴!?/p>

她繼續(xù)她在佩里維爾的工作,我也繼續(xù)我在贊善里的工作,但她的故事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我俱樂部里有一位叫懷特的男士,曾經(jīng)在馬來警察局工作,日據(jù)期間成為了日本軍隊的戰(zhàn)俘,我想他被關(guān)進了樟宜監(jiān)獄。一個晚上,我坐在他身旁吃飯,無法抑制向他探聽此事的沖動。“前幾天我的客戶告訴我一個關(guān)于馬來亞的離奇故事,”我說,“日本兵拒絕讓一批女人進入戰(zhàn)俘營,她是其中一人?!?/p>

他放下刀子?!澳皇钦f在帕農(nóng)被俘后,被迫步行橫穿馬來亞的那批女士吧?”

“正是她們,”我說,“你知道她們的故事,是不是?”

“哦,是的,”他說,“那真是一件再離奇不過的事了,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日本指揮官讓她們東奔西走,直到最后她們被允許在東海岸某個村子里安頓下來,在那里一直生活到戰(zhàn)爭結(jié)束。她們的首領(lǐng)是一位非??删吹墓媚?,馬來語說得非常流利。她不是什么名人,曾經(jīng)在吉隆坡一個辦事處當(dāng)打字員,戰(zhàn)時卻表現(xiàn)出色,堪稱楷模?!?/p>

我點點頭?!八褪俏业目蛻??!?/p>

“是嗎!我總想知道她后來怎么樣了。她現(xiàn)在在干什么?”

我干巴巴地說:“她又當(dāng)回打字員了,在佩里維爾一個手提包廠工作?!?/p>

“真的?”他吃了幾口飯,又說,“我總是覺得應(yīng)該給她頒個獎?wù)率裁吹?。不幸的是,你無法給予那樣的人任何獎賞。但如果沒有她,那些女士和她們的孩子可能都會死掉。在那批戰(zhàn)俘里,其他人都沒有她那樣的才干。”

“我知道那批戰(zhàn)俘有一半去世了。”我說。

他點點頭。“我相信那是真的。最后她幫助他們安頓下來,在稻田里勞作,那之后他們都平安無事?!?/p>

在琴離開英國之前的六周里,我不時與她見面。她訂好了6月2日從倫敦出發(fā)去新加坡的船票,并通知了她的公司,她將于五月底離職。她告訴我,他們聽到這個消息后非常沮喪,并且馬上提出給她十先令的提薪。有鑒于此,她向帕克先生提及遺產(chǎn)的事情,他只好接受了這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我做好安排,給她在渣打銀行開了一個賬戶,使她能在新加坡收到七到九月的收入。隨著她的出發(fā)時間日益臨近,我開始為她擔(dān)憂,不是怕她大手大腳花錢,而是怕實際花銷超出預(yù)算,使她陷入困境。在現(xiàn)在這種時世,每年九百英鎊對于一個去東方旅行的人來講有點捉襟見肘。

大約在她出發(fā)前一周,我向她提及我的憂慮?!皠e忘記你現(xiàn)在是一個相當(dāng)富有的女士了,”我說,“量入而出很正確,實際上我也必須防止你鋪張浪費,但是別忘了,根據(jù)你舅舅的遺囑,我對這筆遺產(chǎn)有相當(dāng)大的酌情權(quán)。一旦你陷入任何困難,或者真的急需用錢,請立刻給我發(fā)電報。比如說,萬一你生病了?!?/p>

她莞爾一笑。“您真的是太體貼了,”她說,“不過,老實說,我想我會沒問題的。如果我的錢都花光了,我可以指望找一份工作來掙錢。畢竟,我并不需要在一個指定日期之前回英國,也沒有什么別的事情迫使我按期回國?!?/p>

我說:“別在外逗留太長時間?!?/p>

她微微一笑?!拔也粫?,斯特拉坎先生,”她說,“一旦我完成此事,就沒有不得不走的理由?!?/p>

既然要出門長期遠行,她退掉了伊令公地的房間。她問是否可以把一個大箱子和一個手提箱放在我公寓的儲物室里,請我在她回國前替她妥為保管。她出發(fā)前一天將兩個箱子拿過來,還有一雙帶冰刀的溜冰鞋,她塞不進箱子。她告訴我她只帶一只手提箱做行李。

“你的熱帶工具包呢?”我問,“把它托運了嗎?”

她微微一笑?!拔野阉胚M了我的手提包,”她說,“五十片百樂君,一百片磺胺嘧啶片,一些防蚊膏,還有我的舊紗籠。我不是去馬來亞當(dāng)淑女的?!?/p>

除我之外沒有人到碼頭送她。她在世上非常孤單,有可能愿意來送她的朋友也都要上班,沒法請假。我叫了一輛出租車送她去碼頭。她當(dāng)然很重視這次旅行,但在我看來,我那個時代的姑娘們?nèi)ヒ惶似嫠範(fàn)柡账固剡^周末所做的準(zhǔn)備都要比她周全,而她可是要跨越半個地球。輪船是嶄新的,一切都潔凈光鮮。當(dāng)乘務(wù)員替她打開艙門時,她不勝訝異地后撤了一步,因為他為這個小小的房間飾滿了鮮花,里面一片花海?!扒魄七@些花兒!”她轉(zhuǎn)向乘務(wù)員,“它們是從哪兒來的?不是我公司送的吧?”

“昨天晚上放在三個大箱子里送過來的,”他回答,“它們把房間裝飾得很漂亮,是不是,小姐?”

她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拔蚁嘈攀悄偷摹!比缓笏f,“您怎么能這么可愛!”

“這些都是英國的花朵,”我說,“只是想提醒你盡快回家?!鄙踔猎谒€沒有出發(fā)的時候,我肯定就已經(jīng)預(yù)感到她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等我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把一只手臂環(huán)在我的肩上,輕吻了我的嘴唇?!斑@是多謝你送的這些花朵,諾爾,”她溫柔地說,“這些花朵,還有你為我所做的一切?!蔽覍嵲谑翘幕乓鈦y、不知所措了,能說出口的只有這么一句話:“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會再送你一次那些花?!?/p>

不等開船我就走了,因為離別會讓人變得愚蠢,所以最好盡早結(jié)束。我回到出租車上,獨自返回公寓。我記得自己在公寓的窗前站了很久,看著對面馬廄的雕花墻壁,想著她那艘漂亮的蒸汽輪船沿河而下,經(jīng)過格雷夫德森、蒂爾伯里、舒伯里和北福蘭角,帶她離開。然后我讓自己從想象中醒來,去把她的箱子和手提箱挪到儲物室一角,跟其他物品分開存放。我站在那里,手里拿著她的靴子和溜冰刀,她的私人物品,考慮應(yīng)該安放于何處。最后我把它們拿進臥室,放在我衣櫥的最下面,因為如果它們不幸被盜,我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她正是那種讓人很想認作女兒的人,而我們自己又偏偏沒有女兒。

她坐這艘不定期貨船穿越大半個地球,幾乎從每一個??康母劭诔鞘薪o我寫信,從馬賽和那不勒斯,從亞歷山大和亞丁,從科倫坡,從仰光(10),從檳城(11)。懷特總是對她懷有濃厚的興趣,因為他知道她在馬來亞的事跡。我習(xí)慣于捎上她寫給我的信去告訴他她的行程和近況。他有一個好朋友是哥打巴魯酋長的英國顧問,一位威爾遜-海斯先生。我讓他寫航空郵件給威爾遜-海斯先生,告訴這位先生琴·佩吉特的計劃,并請這位先生盡量給予她幫助。他告訴我那非常有必要,因為在哥打巴魯,女士只能跟當(dāng)?shù)氐挠俗≡谝黄稹N覐耐栠d-海斯先生那里收到了一封非常友好的回信,告訴我他期待她的光臨。我給她寄去一封航空快信,在信上告知我們?yōu)樗龅囊磺?,她?yīng)該能在渣打銀行收到它。

她只在新加坡逗留了一個晚上,就坐次日早上的航班去哥打巴魯。空中列車在馬來亞到處飛來飛去,經(jīng)停許多地方。午后不久飛機就載著她停泊在哥打巴魯?shù)男C場上。她下了飛機,穿著離開倫敦時穿的淺灰色外套和裙子,威爾遜-海斯已經(jīng)親自和妻子一起在那里等候了。

一年后,我在聯(lián)合大學(xué)俱樂部見到了正在度假的威爾遜-海斯。他又高又黑,很安靜,臉很長。他說她發(fā)現(xiàn)他親自來到機場迎接她時有一點窘迫。她似乎沒有意識到她在當(dāng)?shù)剡@么有名。盡管早在我給他寫信之前,威爾遜-海斯理所當(dāng)然地就已經(jīng)知道了她所有事情,但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就沒有聽說過她的任何消息。他收到我們的信,知道琴會回來探望瓜拉德朗的村民之后,就捎了個口信給馬特·阿明,并安排好把他的吉普車連司機一起借給她,送她走一百多英里去瓜拉德朗。我想他這么做真的是非常周到,向他表達了我的感謝。他說,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英國人在瓜拉德朗地區(qū)的聲望之所以能高于戰(zhàn)前,主要歸功于這位姑娘和他們這批戰(zhàn)俘,他想,讓這輛吉普車替她服務(wù)幾天,也是應(yīng)分的。

她在官邸住了兩個晚上,從當(dāng)?shù)厣痰曩I了一些簡單的小物品。第三天早上坐吉普車離開的時候,她換上了當(dāng)?shù)匾路K咽痔嵯浜痛蟛糠治锲妨艚o威爾遜-海斯太太看管,只隨身帶著當(dāng)?shù)伢w面婦女日常攜帶的物品。她穿著一條褪了色的舊藍白方格紗籠,一件白色緊身短上衣。但柔嫩的雙腳讓她被迫妥協(xié),穿上了拖鞋。她帶了一把樸素的茶色中國傘遮陽,按當(dāng)?shù)貥邮桨杨^發(fā)盤到頭頂上,中間插了一個大大的梳子。她拿著一個小小的棕櫚葉籃子,但威爾遜-海斯太太告訴她丈夫說里面其實沒有什么東西。她帶了牙刷,但沒帶牙膏,帶了一條毛巾和一塊抗菌肥皂,還有幾樣藥品。她帶了一套換洗的衣服:一條新紗籠和一件用來配它的碎花棉上衣;還有三個小小的伍爾沃思胸針和兩只戒指,作為送給朋友的小禮物,但沒帶任何化妝品。那大概就是她的全部行裝。

“我想她的做法非常聰明,”威爾遜-海斯說,“如果她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英國淑女,見面時會讓村民們很尷尬。有些英國居民聽到她穿著當(dāng)?shù)胤椚ス侠吕蕰r感到很難過——她也是接受過正規(guī)教育的,怎么能穿得如此暴露,全是那一類的話。我必須說,看到她出發(fā)時的模樣,我覺得她的選擇非常正確。”他頓了頓,“畢竟,在戰(zhàn)爭期間她一直穿成那樣,當(dāng)時也沒有人說過她穿著暴露?!?/p>

坐吉普車從哥打巴魯?shù)焦侠吕市枰惶鞎r間,漫長而痛苦。路面情況很糟糕,而且途中要跨越四條河流的干流,必須把吉普車開到渡輪上過河。除此之外還要經(jīng)過很多淺灘。她花了十四個小時才走完這一百多英里路,到達瓜拉德朗時天已經(jīng)黑了。吉普車駛進夜色朦朧的村子時,惹起一陣激動的嘈雜聲。村民們一邊系上紗籠一邊從屋子里走出來。那是一個月圓之夜,月亮的清輝足以幫助司機看清道路。車子停在首領(lǐng)屋子前面,她下了車,稍帶倦容,舉起雙手做出祈禱的姿勢向首領(lǐng)走去,用馬來語說:“我回來了,馬特·阿明,唯恐您誤以為,當(dāng)白人夫人不再需要你們時,就把你們拋諸腦后。”

他說:“你們離開之后,我們一直念念不忘,時常談起你們?!彪S后人們過來聚集在他們周圍。她看見法緹瑪走過來,抱著一個嬰兒,一個學(xué)步的小童緊緊抓住她的紗籠。琴從人群中擠過去,牽著她的手,說:“時間過得太快了?!比缓笏匆娎俟?,薩菲婭·賓蒂·雅各布和薩菲婭·賓蒂·泰布;還有那個總是瞇著眼睛看她的小不點兒易卜拉欣,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年輕小伙兒;還有他的哥哥薩馬特,還有老祖貝達、梅里亞姆和很多其他人。其中有一些是她不認識的,因為她離開馬來亞后不久,男人們就結(jié)束苦役回來了,現(xiàn)在這里有很多新面孔。

法緹瑪和一個叫作德拉曼·賓·伊斯梅爾的年輕小伙兒結(jié)了婚。她把他帶上前介紹給白人夫人。琴向他鞠躬,心想要是她帶了一塊頭巾來遮住臉就好了,這樣被介紹給陌生男士時才顯得知書識禮。她把手舉起來擋住臉,說:“請原諒我沒戴面紗?!彼蛩瞎?,說:“請別介意。”然后法緹瑪插進來說:“他知道的,所有人都知道白人夫人和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戴面紗。因為不同民族有不同規(guī)矩。迪恩(12)啊,你能回來真是太讓人高興了?!?/p>

琴和馬特·阿明一起為司機安排好住宿,然后和法緹瑪?shù)剿煞蛭葑永锶?。他們問琴是否已?jīng)吃過飯,琴說沒有,他們就給琴做了一頓蝦醬米飯。蝦醬是用極辣的生魚蝦肉糊做成的,馬來人把它們保存在倒立起來的混凝土排水管里。不久,精疲力竭的琴用她的棕櫚葉袋子做了一個枕頭,就像過去上千次那樣躺到一個墊子上,把圍在腰上的紗籠松開,進入了夢鄉(xiāng)。說她在過了三年有床可睡的生活之后,在地板上睡得很安穩(wěn)并不完全準(zhǔn)確。她一晚上醒來了很多次,聽著晚上各種聲響,看著灑滿屋子的月光,滿心高興。

次日早上,她跟法緹瑪、梅里亞姆和老祖貝達圍坐在房子后面的鍋旁聊天,以免受到男士們打擾?!拔译x開后每天都想起這個地方?!彼f,這并非絕對真實,但也八九不離十。“我工作和生活的時候,就想起你們所有人的工作和生活。我在英國工作,在辦公室做案頭工作,就跟我們國家其他不得不工作的女士一樣。因為,正如你們所知,我很貧窮,必須一輩子工作來養(yǎng)活自己,直到找到一位如意郎君,而我又那么挑肥揀瘦?!迸藗冃α耍献尕愡_說:“女人要以那種方式自己養(yǎng)活自己還真是件怪事。”

梅里亞姆說:“我們民族有一個女人在瓜拉拉吉特的銀行工作。我從窗戶里看見過她。她正在用手指頭敲一個機器,機器發(fā)出像鐘一樣的踢踏踢踏聲?!?/p>

琴點點頭?!拔以谖业膰揖褪沁@樣掙錢的,用類似那樣的機器替我的老爺打印信函。但最近我的舅舅去世了。他住得離我很遠,只與我見過一次面,但他沒有其他親戚了,我繼承了他的遺產(chǎn)。所以現(xiàn)在我不需要工作了,除非我樂意。”女人們發(fā)出一陣贊羨的低語聲。此時又有幾個人加入了談話的圈子,她們的隊伍越發(fā)壯大了。“現(xiàn)在,我人生頭一回有了這么多錢,我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想念在瓜拉德朗的你們,想念我們身為戰(zhàn)俘住在這里時,你們給予我們的恩惠。我意識到我必須報恩。我將以一個女人的身份送給瓜拉德朗的女人一件禮物,這件禮物跟男士們毫無關(guān)系。”

在她周圍的女人之間爆發(fā)出一陣愉快興奮的低語聲。老祖貝達說:“這倒是真的,男人們什么都不缺。”有幾個女人聽到這個異端邪說,震驚得目瞪口呆。

“我考慮了很多遍,”琴說,“認為這個地方應(yīng)該有一口井,這樣你們就不需要早晚去泉邊打水,而只需走出房子,最多走個五十步就有一口井,井里有新鮮水,旁邊放著水桶,每當(dāng)你們需要涼快的新鮮水時,都可以隨時出來打?!庇质且魂囐澷p的低語聲?!熬闹車鷳?yīng)該有光滑的石頭,在年輕小伙子們替你們用桶打水的時候,你們可以坐在石頭上聊天。我會在井邊修建一個用聶帕櫚做頂?shù)奈葑咏o你們用來洗衣服,里面有光滑的長條石板,或者混凝土板,那樣你們就可以面對面洗衣服,邊洗邊聊。屋子四面用聶帕櫚墻圍起來,那樣男人們就看不見你們在做什么了?!钡驼Z聲變成一陣興奮的喧鬧聲?!斑@就是我想做的事情,作為我對你們恩惠的回報。我會請一個挖井隊過來挖井,并付錢給泥瓦匠,讓他們弄好井旁的石頭,還會請木匠過來修建洗衣房。但我想請幾位經(jīng)驗豐富的女士給我提提建議,告訴我應(yīng)該如何進行室內(nèi)布置——關(guān)于洗衣板的高度,混凝土水池或者水渠,等等。這是女人送給女人的禮物,在這件事情上,男人要對女人唯命是從?!?/p>

接下來是一陣長時間的熱烈討論。一些女人懷疑男人們會不會允許這么一件事物的存在,有一些則懷疑,她們的祖母和母親都對目前的打水方式相當(dāng)滿意,希望改變它是不是會有不虔誠的嫌疑。但如果這一革新有可能成為現(xiàn)實,幾乎所有女人都對它充滿渴望。一旦她們不再對這個主意大驚小怪,就開始反反復(fù)復(fù)地思考它,檢查每一個細節(jié),討論井、洗衣間、混凝土水池和水渠的最佳位置。兩個多小時后,她們都全心全意接受了這個主意。琴滿心歡喜,因為它將使她們真正受惠,也是她們目前最想要的禮物。

那天晚上,她和馬特·阿明面對面坐在他屋子前面的小門廊上,就像以前無數(shù)次一樣。她要跟他談?wù)勁c女人們切身相關(guān)的事情。她抿了一口咖啡。“我要來和您談一談,”她說,“因為我想回報此地對我們的恩惠,好讓人們記住,白人夫人曾經(jīng)來過這里,你們對她們非常仁慈。”

他說:“今天一整天我妻子凈在和其他女人一起談這件事情。她們說你想挖一口井?!?/p>

琴說:“是真的。這是一份送給瓜拉德朗的感恩之禮,來自所有英國夫人。但因為我們是女人,所以這份禮物送給此地女性比較合適。當(dāng)我們住在這里的時候,打水任務(wù)非常繁重,我們早晚都要去泉邊打水。在英國的時候,每次想起她們我都覺得非常難過。這就是我打算在村子中央挖一口井,作為感恩之禮的原因?!?/p>

他說:“對于她們之前的母親和祖母而言,能夠喝上泉水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如果她們有一口井,難免會生出很多與其地位不相配的念頭?!?/p>

她耐心地說:“那樣一來,她們將會有更多精力來盡忠盡責(zé)地伺候您,脾氣也會變得更加溫柔,馬特·阿明。您還記得蕾哈娜·賓蒂·伊斯梅爾嗎?她去打水的時候失去了肚子里三個月大的孩子?!彼苷f出這件事情來,使他倍感震驚,但英國夫人一向口無遮攔?!昂髞硭×苏荒辏也徽J為她以后還會對丈夫好聲好氣的。如果當(dāng)時她們有這個作為感恩禮物獻給您的井,悲劇就不會發(fā)生了?!?/p>

他說:“真主安排女人的命運,就像他安排男人的命運一樣。”

她溫柔地笑了?!拔倚枰嵝涯鷨?,馬特·阿明?《古蘭經(jīng)》上寫道:‘人性是貪吝所支配的。如果你們行善而且敬畏,那末,真主確是徹知你們的行為的?!?/p>

他用手拍打大腿,大笑道:“你住在這里時,每次想管我要點什么,就過來向我嘮叨這句話。但你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沒聽到過它了。”

“讓女人們擁有她們的井,確是行善的。”她說。

他仍然笑著,回答道:“我這樣跟你說吧,琴小姐。當(dāng)女人們像渴望這口井一樣渴望一樣?xùn)|西時,她們一般都會得到它。但這是關(guān)乎整個村子的大事,我必須和兄弟們商量。”

第二天早上,男人們聚集在聶帕櫚棚屋市場的陰涼處開會,全都坐在腳跟上。不久他們把琴叫過來。琴在他們身旁坐下,稍稍別過身子去,女士這樣坐是很得體的。他們問她打算把井挖在哪里,以及聶帕櫚洗衣房的位置。她說一切都掌握在他們手中,不過如果在蔡山的店鋪前面那塊空地上挖井,并把聶帕櫚洗衣房建在井的西面,對著阿罕默德的屋子,對于女人們來講會很方便。他們都站起來去視察地形,從所有角度展開了討論。村子里所有女人都站著圍觀,見證她們的主人做出這個重要的決定。而迪恩則加入了他們的討論,好像她也是他們當(dāng)中平等的一員。

她并沒有催促他們匆忙下決定。她在這個村子里住了三年,知道他們思考過程非常緩慢,也知道他們在面臨任何革新的時候有多么小心翼翼。他們花了兩天時間,最終決定擁有一口井是好事,如果他們著手挖井,真主的憤怒不會落到他們頭上。

挖井是一件技術(shù)性很強的差事,沿海一帶只有一個家庭可堪重任。他們住在離關(guān)丹大約五英里遠的地方。馬特·阿明口授了一封信給當(dāng)?shù)氐陌①?,請他寫成爪哇文,然后村民們把信帶到瓜拉拉吉特寄出去。琴托人從哥打巴魯送來五袋水泥,并在瓜拉德朗安頓下來,打算工程進行期間在村子里住幾天。

她常常跟漁夫們一起出海,要不然就坐在沙灘上和孩子們一起玩耍。她教他們堆沙堡,用手指在沙地上畫出方格玩畫圈打叉游戲。她常常在海里洗澡和游泳,水稻收割時節(jié)在稻田里勞動了一周。她和這里的人一起生活了很久,所以也很耐心地悠然度日。況且,既然已經(jīng)沒有必要繼續(xù)上班,她也需要利用這段時間來思考新的人生目標(biāo)。她閑居了三周,一點兒也不覺得無聊。

挖井隊和水泥大約同時到達,工程開始了。挖井隊是一家人,灰胡子的父親叫蘇萊曼,兩個兒子叫雅各布和侯賽因。他們花了一天時間勘察土地,所有關(guān)于在哪里挖井的爭論又重演了一遍,好讓這些專家滿意。后來終于可以開始動工了,工程進行得又快又好。挖井隊從黎明一直忙活到黃昏,一個人在洞底,另外兩個人在上面將挖出來的土堆在洞外。他們一邊挖一邊從上往下鋪磚,用插入洞壁的木樁支撐磚墻。

那位父親老蘇萊曼對村子而言是一座信息的寶礦,因為他在馬來亞東海岸走南闖北,修建和維修水井,不時走遍大部分村莊。瓜拉德朗的男男女女都習(xí)慣坐在周圍,一邊看他們挖井,一邊和老人家扯些閑話,打聽沿岸熟人和親屬的信息。一天下午,琴坐在一旁,向他說道:“您是從關(guān)丹來的嗎?”

“從巴圖沙瓦,”那位老人家說,“從關(guān)丹步行需要兩個小時。我們的家在那里,但我們總是在旅行?!?/p>

琴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問道:“您還記得戰(zhàn)爭第一年主管關(guān)丹軍事的那位日本軍官,渚蒲大尉嗎?”

“當(dāng)然記得,”那位老人家回答說,“他是一個很壞的人,他離任時我們都很高興。接替他的市野大尉要好一些。”

他似乎不知道渚蒲大尉已經(jīng)死了,琴感到很驚訝。她以為戰(zhàn)爭犯罪委員會會去關(guān)丹調(diào)查取證。她告訴他:“渚蒲大尉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他后來被派往負責(zé)修建泰緬鐵路,在那里濫施暴行,還謀殺了很多人。但同盟國戰(zhàn)后逮捕了他,他以謀殺罪名接受審判,在檳城被處決了?!?/p>

“這個消息真是大快人心,”老人家回答,“我要告訴我兒子。”他向井里大聲說出這個新聞,幾位男士進行了簡短的討論后便繼續(xù)工作。

琴問:“他在關(guān)丹做了很多邪惡的事情嗎?”其中一件仍然留在她腦海里,記憶猶新,但她不想聽見自己把它說出來。

蘇萊曼說:“很多人被折磨死了?!?/p>

她點點頭?!拔易约壕涂匆娺^一次。”話已經(jīng)藏不住了,而且她在這位不相干的老人家面前無須顧忌?!澳菚r我們都在挨著餓,生著病,一個被俘的士兵向我們伸出了援手。日本人抓住了他,對他施以酷刑,把他的手釘在樹上打死了他?!?/p>

“我記得那件事,”老人家說,“那個人就在關(guān)丹的醫(yī)院里。”

琴睜大雙眼看著他說:“老人家,他什么時候在醫(yī)院里?他死了。”

“也許是兩個人吧?!彼蚓锏难鸥鞑己暗?,“那個戰(zhàn)爭第一年在關(guān)丹被施以酷刑,被打傷的英國士兵,這位英國夫人認識他。告訴我們,那個英國人死了嗎?”

侯賽因插進來說:“被打的是個澳大利亞人,不是英國人。他是因為偷雞被打的?!?/p>

“確實如此,”那位老人家說,“就是因為偷了黑公雞。但他死了還是沒死?”

雅各布從井底往上喊道:“那天晚上渚蒲大尉把他放了下來,他們把釘子從他手里拔掉。他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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