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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語·像愛麗絲的小鎮(zhèn) 第一章

所屬教程:譯林版·像愛麗絲的小鎮(zh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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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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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05年3月,四十七歲的詹士·麥法登在德里菲爾德的一次定點越野賽馬中不幸喪生。

他大部分財產(chǎn)由兒子道格拉斯繼承。那時麥法登家和達爾豪西家都住在珀斯,達爾豪西家的佐克是道格拉斯的同學。佐克當時還很年輕,卻已經(jīng)是倫敦贊善里一家律師事務所——歐文、達爾豪西和彼得斯——的初級合伙人。這個律師事務所歷史悠久,三位創(chuàng)始人都早已辭世,但我作為現(xiàn)任高級合伙人,從未想過要給它起一個新名字。

佐克·達爾豪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道格拉斯·麥法登的代理律師,并一直親自處理好友的財產(chǎn)事務,直到1928年去世。在分攤達爾豪西的工作時,麥法登先生成為了我的客戶,但我卻忙于應付其他事務,漸漸把他的事情拋在了腦后。

一直到1935年,麥法登先生從埃爾寄來一封信,我才重新想起這位客戶來。信上告知,他的妹夫亞瑟·佩吉特在馬來亞慘遭車禍,不幸罹難,因此他意欲修改遺囑,以遺產(chǎn)托管的方式,將遺產(chǎn)轉(zhuǎn)移到妹妹琴和她兩個孩子的名下。作為他的代理律師,竟然對委托人孑然一身、無兒無女的情況一無所知,我不禁感到慚愧不安。信的結(jié)尾說,由于健康狀況太糟糕,無法親自到倫敦來,所以如果我們能夠委派一名小職員去見他以安排相關事宜,他將不勝感激。

這與我的行程不謀而合。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正要動身去希爾湖度假,享受為期兩周的釣魚之旅。所以我寫信告訴他,將在假期結(jié)束,南下返回的時候順道去拜訪他。寫好信后,我把他的檔案材料塞進旅行箱底,打算在度假時找一個晚上好好做做功課。

到達埃爾后,我在車站酒店住了下來——既然信中只字未提我的食宿,我想麥法登先生也不會操這份心。我脫下燈籠褲,換上深色正裝,去拜訪這位素未謀面的客戶。

他的生活狀況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知道他的遺產(chǎn)具體有多少,但肯定超過兩萬英鎊,所以我想這位先生應該會住在一幢體面的房子里,由一兩名仆人伺候生活起居。但是,情況全然不是這樣。他住在海邊一個很小的私人旅館里,在同一層里租了一個臥室和一個起居室。他才五十出頭,比我還年輕十歲,但顯然已過著病榻生活,起居不便。他跟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一樣弱如風燭,臉色死灰,似乎一半身子已經(jīng)躺在了墳墓里。我剛剛從空氣清新的湖邊濕地回來,驀地走進這個窗戶緊閉、陰暗局促的房間,覺得渾身不自在。窗戶上掛著一排鳥籠,養(yǎng)著許多虎皮鸚鵡,散發(fā)出來的味道使得這個房間越發(fā)令人窒息。從家具布置來看,這位先生已經(jīng)在這個房間里生活了許多個年頭。

我們討論遺囑時,他談到了他的生活。他親切友善,對于我的親自來訪感到喜出望外。盡管他有濃重的蘇格蘭口音,但應該是一位知書識禮的先生?!拔业纳畈懖惑@,斯特拉坎先生,”他說,“健康狀況不允許我出遠門。天氣好的時候,我會起個大早,在門前曬曬太陽。然后,瑪姬——老板娘道爾太太的女兒——就會過來幫我坐上輪椅,推我出去散散心。她們對我真是照顧有加?!?/p>

談到遺囑,他告訴我說他只剩下妹妹琴·佩吉特一位近親了。“如果不算上我父親在澳大利亞可能還有的一到兩個所謂的私生子,”他說,“我不能確定有,盡管我一個都沒見過,也沒有收到過他們的來信。不過有一次琴向我提起過母親曾為此事悲痛萬分。這種事情最能刺激女士的神經(jīng),而且我父親又是個精力旺盛的風流人物,去到哪里都閑不住?!?/p>

他妹妹琴在一戰(zhàn)期間參加了英國婦女后勤軍團,并在1917年春天與一位佩吉特上校成婚?!坝悬c出乎我們意料,”他和藹地說,“要知道我妹妹在參軍前沒離開過蘇格蘭半步,后來又去了帕斯,而亞瑟·佩吉特卻是從漢普郡南安普敦來的一位英格蘭人。我對亞瑟倒是沒什么意見,但我們一直都很自然地以為琴會嫁給一位蘇格蘭人。不過,話說回來,他們的婚姻還算美滿——起碼不比大部分夫妻差吧。”

戰(zhàn)后亞瑟·佩吉特在馬來亞太平鎮(zhèn)附近一個橡膠莊園找到了工作,琴當然也跟著他去了,從此便幾乎從道格拉斯·麥法登的生命中消失。她只在1926年和1932年趁休假回家探過親。她生了兩個小孩兒,兒子唐納德出生于1918年,女兒小琴出生于1921年。1932年的時候,琴把兄妹倆送到南安普敦的爺爺奶奶家,把他們留在那里上學,自己則回到了馬來亞。我的客戶與他們唯一一次見面就在那一年。

現(xiàn)在的情況是,亞瑟·佩吉特在怡保附近出車禍去世了——他從吉隆坡開車回家時車速太快,滑出馬路,撞到了樹上??赡芩敃r睡著了。他的遺孀琴·佩吉特事發(fā)時在英格蘭。亞瑟去世前大約一年,她回家給兩個小孩找了一套房子,就在南安普敦邊上的巴西特,以方便他們上學。這個安排還算合理,但是麥法登先生對此多少感到有些遺憾,因為兄妹倆沒能夠住得離彼此更近一些。我能看出來麥法登先生對此耿耿于懷,因為他不止一次地提到這件事。

他想修改遺囑?,F(xiàn)在這份遺囑只是很簡單地把所有遺產(chǎn)都留給琴?!拔疫€是會把遺產(chǎn)給她,”他說,“但是我寫這份遺囑的時候亞瑟·佩吉特還活著,而且我當時并沒想到他會比我先走一步。我這身子骨一向很差,想是也活不長的,而他和琴風華正茂。我原以為他可以幫助我妹妹好好規(guī)劃一下如何使用這筆錢?!?/p>

他似乎頑固地認為所有女人都不諳世事,不善理財。她們沒有責任心,而且投機商能輕而易舉地把她們玩弄于股掌之中。所以,盡管決定了把全部財產(chǎn)都留給妹妹,他還是打算要找一位托管人,以保證唐納德能夠在她去世后分文不少地得到這筆遺產(chǎn)。要實現(xiàn)這個要求當然并不困難。作為例行公事,我向他列舉了這個做法的種種利弊,同時指出,他在道爾太太的房子里住了這么多年,而且很可能會一直住到離世,如果不能留出一筆小小的遺贈給她,多少有點不妥。他認同我的說法。此外,由于已經(jīng)沒有其他近親在世,他想委托我作為全權托管人和遺囑執(zhí)行人。那倒是家庭律師的分內(nèi)事,但是我告訴他,鑒于我年事已高,最好找一位共同托管人。他同意由我們所的初級合伙人列斯特·羅賓遜來擔任此職,對我們在這些事務上的收費條款,他也沒有異議。

這份遺囑畢竟很簡單,再敲定余下幾個小問題就完成了。我問他,如果他和妹妹都在唐納德未滿二十一歲之前去世,我們該如何處理這筆遺產(chǎn)。我的建議是,在唐納德成年時托管結(jié)束,所有遺產(chǎn)歸他自由支配。麥法登先生同意了,我在便箋上記下來。

“假設發(fā)生另外一種情況,”我說,“唐納德先于他母親去世,又或者母子倆都由于某種原因先于您去世,那財產(chǎn)就轉(zhuǎn)由小姑娘小琴繼承。我是否也可以認為,托管期同樣地在她成年時結(jié)束?”

“您是說,”他問,“在她滿二十一歲的時候?”

我點點頭?!笆堑?,和她哥哥一樣?!?/p>

他搖搖頭?!拔艺J為那太不周全了,斯特拉坎先生,請原諒我這樣說。但是,沒有一個二十一歲的姑娘能夠管理好自己的財產(chǎn)。那個年紀的姑娘都很容易上男人的當,斯特拉坎先生。她們會上男人的當?shù)摹K耐泄芷诒仨氁L很多,至少要到她滿四十歲時才能結(jié)束?!?/p>

過去種種經(jīng)歷讓我不禁同意他這個觀點。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子確實還太年輕,無法駕馭這樣一筆巨款,但是我又覺得四十歲太老了。我對他說,二十五歲是一個比較合適的年紀,他很勉強地讓步到三十五歲。那已經(jīng)是他的底線了。他開始表現(xiàn)出明顯的疲態(tài),并且變得有點不耐煩,所以我只好接受那作為托管的最長期限。這意味著托管期可能長達二十一年,盡管這種情況不太可能發(fā)生,因為小琴生于1921年,而當時才1935年。我們的會面就到此為止了。我與他分別,回到倫敦起草遺囑,并寄給他簽字。從此,我就再沒跟他見過面。

與他失去聯(lián)系是我的錯。多年來,我養(yǎng)成了春天度假的習慣,跟妻子一道去蘇格蘭——通常是希爾湖——玩兩周,享受釣魚的樂趣。人常常會不自覺地以為,生活總是會一成不變地過下去。所以我想,明年此時,當我再度從北方南返時,還可以順道拜訪一下麥法登先生,看看有沒有別的事情可以為他效勞。但世事無常,在1935年冬天,露茜去世了。我不愿沉溺其間,但我們是二十七年的老夫妻了——是的,那使我十分悲痛。當時兩個兒子都在國外,哈利在駐中國英軍基地的潛水艇上服役,馬丁在巴士拉的石油公司工作。我無心再赴希爾湖,并從此再未踏進蘇格蘭半步。我拍賣了大部分家具,并賣掉了我和妻子在溫布爾登公地共同居住過的房子。人在此情此境更須振作,不應埋首于往日幸福的灰堆。

我在白金漢門租了一套公寓,在皇家馬廄對面,與我在蓓爾美爾街的俱樂部只隔一個公園。我用從溫布爾登帶來的幾件家具簡單布置了一下新家,請了一位保姆每天早上來做早飯和打掃衛(wèi)生。在這里,我漸漸過上了和俱樂部其他會員一樣的生活:在公寓吃早飯,步行穿過公園,沿河岸街走到位于贊善里的辦公室,工作一整天,在辦公桌上吃一頓簡單的午餐,六點到俱樂部去看看雜志,閑聊一會兒,吃晚飯,打一局橋牌。從1936年起,我就養(yǎng)成了這樣的生活方式,直到現(xiàn)在,依然如此。

上述一連串變故讓我的心思離開了道格拉斯·麥法登。我將大部分精力放在處理私事上,工作上只能應付那些有急事的客戶。不久,另一件事又更加吸引了我的注意。戰(zhàn)爭的硝煙開始彌漫,而俱樂部的一些會員——包括我在內(nèi)——因年紀太大無法服兵役,便都積極投身空襲預防工作。長話短說,這項被稱作民防的工作在接下來的八年里占據(jù)了我所有的閑暇時間。我成了一個民間防空員,負責在倫敦大轟炸期間以及其后漫長的戰(zhàn)爭歲月中在威斯敏斯特地區(qū)執(zhí)勤。實際上我的下屬都去服兵役了,我只能勉強獨力支撐整個律師事務所的運營。那些年里,我從未休假,甚至連每晚五小時的睡眠時間也難以保證。待到戰(zhàn)爭終于在1945年結(jié)束,我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顫顫巍巍了。雖然接下來幾年身體狀況有所好轉(zhuǎn),我還是不可挽回地加入了老年人的行列。

1948年1月的一個下午,我收到一封從埃爾發(fā)來的電報。上面寫道:

道格拉斯·麥法登先生昨夜去世深切哀悼請回復指導葬禮事宜

道爾

埃爾,巴勒莫爾旅館

恐怕我必須努力回憶起戰(zhàn)前發(fā)生的事情,才能想起道格拉斯·麥法登先生是誰。我不得不翻查檔案和遺囑,讓它們幫助我回憶起十三年前發(fā)生的點點滴滴。我覺得很奇怪,在埃爾居然沒有一個人能夠幫助麥法登先生料理后事。我馬上打了一個長途電話到埃爾,很快我便和道爾太太通上了話。線路很差,但我勉強聽懂了她說麥法登先生的親戚她一個都不認識。很明顯,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去看望他了。看來我必須親自去一趟埃爾,或者派一個人去。接下來兩天我手頭沒有緊急事務,而這件事情又有點棘手,于是我去找列斯特·羅賓遜商量此事,他是從戰(zhàn)場上回來的陸軍準將,我現(xiàn)在的合伙人。很快,我就清理好辦公桌,吃過晚飯便坐臥鋪車到格拉斯哥。第二天早晨,我已經(jīng)坐上了開往埃爾的慢車。

我到達巴勒莫爾旅館時,看見房東夫婦穿著喪服,一臉悲傷。他們一直很喜歡這位古怪的房客,也許正是虧得他們的細心照料,麥法登先生才能這么長壽。死因并無可疑,我從醫(yī)生那里了解到他身上的種種毛病。彌留之際醫(yī)生就在他身邊,他們的住所只隔了兩扇門。死亡證明也已簽妥。我簡單確認了遺體并辦理了各種與死亡有關的手續(xù)。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除了沒有任何親戚露面。

“我想他一個親戚也沒有了,”道爾先生說,“有一次他妹妹還給他寫信來著,還來看了他一回。好像是在1938年吧。她住在南安普敦。但這兩年他好像再也沒有收過信了,除了幾張賬單之外。”

他妻子說:“他妹妹肯定已經(jīng)不在了。你忘了他告訴過我們,說她妹妹在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前不久就去世了嗎?”

“哦,我不記得了,”他說,“那陣子發(fā)生了太多事情。也許她確實去世了。”

不管麥法登先生還有沒有親戚,葬禮都要盡快舉行。下午,安排好葬禮事宜后,我仔細地把麥法登先生桌子里的文件看了一遍。賬簿上和支票簿里幾個寫在票根背后的數(shù)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很明顯,明天早上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銀行經(jīng)理見面。我發(fā)現(xiàn)了他妹妹1941年寫的一封信,是關于房屋租賃的。當然,這封信并未透露她死于何事——如果她確實已離世,但它提供了兩個小孩的關鍵信息。他們那時候都在馬來亞。兒子唐納德那時應該已經(jīng)二十三歲了,在瓜拉雪蘭莪附近一個橡膠農(nóng)場工作。他的妹妹琴1939年冬天去投奔他,那時任職于該農(nóng)場在吉隆坡的辦事處。

五點左右,我站在旅館狹窄的電話間里,給在倫敦的合伙人打了一個長途電話。“聽我說,列斯特,”我說,“我告訴過你死者親戚的問題有點棘手。很遺憾,我現(xiàn)在一籌莫展。我已經(jīng)臨時將葬禮安排好了,后天兩點在圣伊諾克公墓舉行。我目前所知道的唯一一個親戚,就是在——或者曾經(jīng)在南安普敦生活的妹妹亞瑟·佩吉特太太。1941年的時候,這位太太住在巴西特的圣羅南路十七號,就在南安普敦附近。那個地區(qū)還有佩吉特家的其他親戚,比如說亞瑟·佩吉特的父母。亞瑟·佩吉特太太——她的教名是琴——是的,她就是死者的妹妹。她有兩個孩子,唐納德和琴·佩吉特,但他們1941年的時候都在馬來亞。天曉得他們遇到了什么事情。我現(xiàn)在不會浪費太多時間在他們身上,但是能不能請你告訴哈里斯,讓他盡量找到在南安普敦生活的佩吉特家人,告訴他們葬禮的事?他最好對著電話號簿逐個打給南安普敦姓佩吉特的人。應該沒幾個。”

第二天早上,我剛從銀行回來,列斯特就給我打電話了。“諾爾,很抱歉,關于你想找的人,我沒有找到任何確切消息,”他說,“但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佩吉特太太已經(jīng)于1942年去世,所以不用再花力氣找她了。她在防空洞中死于肺炎——哈里斯從醫(yī)院查到的。其他姓佩吉特的人在電話號簿上有七個,我都打過電話了,可是他們跟你所提到的家庭一點關系都沒有。但其中一個,尤絲緹絲·佩吉特太太,覺得你要找的應該是愛德華·佩吉特一家。他們在第一次南安普敦大轟炸后就舉家搬到北威爾士去了?!?/p>

“大概在北威爾士的什么地方?”我問。

“毫無線索,”他說,“我想現(xiàn)在你能做的也就只有繼續(xù)辦葬禮了?!?/p>

“你說得對,”我回答,“但還是請你讓哈里斯繼續(xù)調(diào)查吧,因為除了要辦葬禮,我們還必須找到繼承人。我剛剛?cè)チ算y行,發(fā)現(xiàn)那可是一筆很可觀的遺產(chǎn)呢。要知道我們可是托管人啊?!?/p>

我利用那天余下的時間打包麥法登先生的個人物品和書信文件,以便帶回事務所。那時候家具供應緊缺,我找了一個地方存放那兩個房間的家具,因為繼承人可能會用得上。我把衣物交給道爾太太,請她拿去施舍給埃爾的貧困居民。最后只剩下兩只虎皮鸚鵡,我把它們留給了道爾太太,她似乎已經(jīng)離不開它們了。第二天早上,我又跟銀行經(jīng)理見了一面,并打電話預訂好臥鋪票——我將乘坐夜班郵車回倫敦。下午,我們安葬了道格拉斯·麥法登先生。

那是一月的下午,公墓里一片愁云慘霧,寒氣刺骨。送葬的只有道爾一家——父親、母親和女兒,和我。記得我當時在想,這個葬禮真是奇怪,我們對眼前即將被自己掩埋的人,竟幾近一無所知。經(jīng)過與道爾一家的短暫相處,我已經(jīng)對他們產(chǎn)生了深深的尊敬之情。之前我告訴他們,麥法登先生給他們留了一筆小小的遺贈,把他們驚呆了,第一反應就是不愿接受。他們說,這些年麥法登先生吃住在這里,從不曾虧待他們,他們?yōu)樗龅钠渌磺校兇獬鲇谡嬲\友愛。在那個灰冷的一月下午,有朋友送他最后一程,墓邊的風景便少了幾分凄寂。

葬禮就這樣結(jié)束了。我和道爾一家開車返回旅館,和他們在廚房旁邊的起居室喝茶。喝完茶后,我就起程去格拉斯哥,并于當晚坐火車回倫敦,帶著兩個手提箱的文件和個人物品。如果一時無法找到繼承人,閑來無事之時還要細細查看,尋找線索。它們也是遺產(chǎn)的一部分,將來要交給繼承人的。

實際上,尋找繼承人的過程并沒有大費周章。楊·哈里斯不到一周就找到了繼承人的消息,不久我們就收到阿加莎·佩吉特小姐的一封信,她是科爾溫貝女子學校的校長,在馬來亞車禍中喪生的亞瑟·佩吉特的姐姐。

她證實了他的妻子于1942年在南安普敦去世,同時告訴了我們一個新消息:唐納德也已經(jīng)過世了。他在馬來亞戰(zhàn)爭中成為了俘虜,在被俘期間死去。然而,她的侄女琴卻仍然在世,現(xiàn)在就住在倫敦地區(qū)。這位校長不知道琴的確切地址,因為她住在租來的房間里,搬過一兩次家,住所不固定,所以寫給她的信通常都寄到公司去。琴現(xiàn)在在帕克和利維公司里做事,地址是:倫敦西北海德區(qū)佩里維爾。

這封信夾在早班郵件里送來。我從一堆信件中翻出它,重新讀了一遍,又讓秘書把麥法登先生的檔案拿給我,再看了一遍遺囑、其他文件和關于遺產(chǎn)的筆記。最后我翻開電話號簿,找到帕克和利維公司,看看這個公司經(jīng)營什么業(yè)務。

不久,我從桌子旁邊站起來,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窗外是倫敦一月份灰蒙蒙的寒冷街道。我喜歡三思而后行,從不魯莽行事。然后,我回身出去,走進羅賓遜的辦公室。他正在口述文件,所以我先站到壁爐前暖和一下身子。他完事后,做記錄的女孩離開了辦公室。

“我找到麥法登的繼承人了,”我開口說,“我一會兒會告訴哈里斯?!?/p>

“太好了,”他說,“你找到那個兒子了?”

“不,”我說,“我找到女兒了。兒子已經(jīng)去世了?!?/p>

他笑道:“真倒霉。這就是說,在她三十五歲之前,我們要一直當這筆遺產(chǎn)的托管人了,是不是?”

我點點頭。

“她現(xiàn)在多大了?”

我算了一下,說:“二十六七歲吧?!?/p>

“這個年紀,足夠給我們添麻煩的了?!?/p>

“可不是?!?/p>

“她現(xiàn)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她現(xiàn)在是一個文員或者打字員,在佩里維爾一個手提包廠工作,”我說,“我打算給她寫一封信?!?/p>

他微笑道:“你可真是她的天降貴人啊?!?/p>

“一點不假?!蔽掖鸬?。

我回到辦公室坐下來,考慮如何寫那封信。第一次給這位年輕的女士寫信,似乎應該顯得正式一些。最后我寫道:

親愛的太太:

我們非常悲痛地通知您,令舅道格拉斯·麥法登先生于1月21日在埃爾去世。作為其遺囑執(zhí)行人,我們一直在尋找其遺產(chǎn)繼承人,此間遇到了一些困難。如果您是曾住在南安普敦和馬來亞的琴(·妮·麥法登)和亞瑟·佩吉特的女兒,將很有可能對遺產(chǎn)享有繼承權。

請您在方便之時與我們電話預約見面,進一步商討相關事宜。為了前期階段工作的順利進行,請您屆時提供身份證明,例如出生證明,身份證,或者其他有效之證件。

順頌 近佳!

歐文、達爾豪西和彼得斯律師事務所

N.H.斯特拉坎

第二天早上她就給我打電話了。她的聲音很悅耳,聽起來像一位訓練有素的秘書。她說:“斯特拉坎先生,我是琴·佩吉特。我收到您29日給我寫的信了。請問您周六上午是否上班?我平時走不開,所以周六對我而言再合適不過了?!?/p>

我回答道:“噢,是的,我們周六上午上班。你方便幾點過來?”

“十點半可以嗎?”

我在記事本上寫下來?!皼]問題。你有出生證明嗎?”

“有的。我還有母親的結(jié)婚證明,那有用嗎?”

我說:“有的,請一并帶來。好了,佩吉特小姐,那我們周六見。報我的名字就能找到我,諾爾·斯特拉坎先生。我是高級合伙人?!?/p>

周六早上十點半,她準時出現(xiàn)在我的辦公室。她身材中等,頭發(fā)烏黑,看不出來是否已經(jīng)結(jié)了婚。她恬靜漂亮,有一種淡定的風度。這種風度很難確切形容,是蘇格蘭后裔女性身上常見的那種從容優(yōu)雅。她穿著深藍色的外套和裙子。我站起身,與她握手,請她坐在我桌子前的椅子上,再回身在我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我已經(jīng)把文件都準備好了。

“我們開始吧,佩吉特小姐,”我說,“我通過你的姑姑找到了你——我想她是你的姑姑吧,在科爾溫貝的那位?”

她點點頭?!把偶Ч霉媒o我寫信了,告訴我她收到了您的信。沒錯,她是我的姑姑?!?/p>

“我想,你就是曾經(jīng)在南安普敦和馬來亞生活過的亞瑟和琴·佩吉特的女兒?”

她點點頭?!笆堑摹N?guī)Я宋液臀夷赣H的出生證明,還有她的結(jié)婚證明?!彼龔陌锾统鲞@幾份文件,連同身份證一起,放在我的桌上。

我打開這些文件,仔細檢查了一遍。毫無疑問,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我重新把身子靠到椅背上,摘掉眼鏡。“請告訴我,佩吉特小姐,”我說,“你曾經(jīng)見過你剛過世的舅舅道格拉斯·麥法登先生嗎?”

她猶豫了一下。“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情,”她坦率地說,“我不能發(fā)誓說我肯定見過他,但是有一次,我母親帶我去蘇格蘭拜訪過一個人,那個人肯定就是他。那個時候我好像只有十歲吧,母親帶著我和我哥哥一起去的。我記得好像是一個老人家,住在一個悶熱的房間里,用籠子養(yǎng)了很多鳥。我想那就是道格拉斯舅舅吧,不過我不是很確定。”

這與麥法登先生的說法相符。母子三人確實于1932年去拜訪過他。這個女孩當時應該是十一歲。“能跟我說一下你的哥哥唐納德嗎,佩吉特小姐?”我問,“他是否還在世?”

她搖搖頭。“他1943年去世了,在被俘期間。我們投降的時候,他在新加坡被日本兵抓走,送到了鐵路上?!?/p>

“鐵路?”我有點疑惑不解。

她冷冷地看著我,目光中仿佛包含了一絲寬容——對戰(zhàn)時留在英國的人所表現(xiàn)出來的無知?!叭毡颈仁箒喼奕撕蛻?zhàn)俘建造的泰緬鐵路。每安放一條枕木,就有一個人死去,而鐵路大約有兩百英里長。唐納德就是其中一個?!?/p>

接下來我們都沒有說話?!拔液鼙?,”我終于打破沉默,“但恐怕我還是要問你一件事——你有沒有他的死亡證明?”

她盯著我說:“我不可能會有吧?!?/p>

“噢……”我重新把身子靠到椅背上,拿起遺囑?!斑@是道格拉斯·麥法登先生的遺囑,”我說,“我給你準備了一份復印件,佩吉特小姐,但是我想最好先用普通的語言來告訴你里面寫了什么。除了兩份小小的遺贈之外,你舅舅把所有剩余財產(chǎn)都以托管方式歸到你哥哥唐納德名下。托管的條件是,托管財產(chǎn)的收益歸你母親所有,直到她去世。如果她在你兄長滿二十一歲前去世,托管將在他成年時結(jié)束,財產(chǎn)就歸他任意支配。而如果你的兄長在繼承財產(chǎn)前去世,你將在你母親去世后,繼承剩余的財產(chǎn)。但這樣的話,托管期將一直延續(xù)到1956年,你滿三十五歲的時候。我想你會希望我們?nèi)〉媚阈珠L的合法死亡證明的?!?/p>

她猶豫了一下,然后說道:“斯特拉坎先生,恐怕我真是愚蠢透頂。我能夠理解為什么您需要唐納德的死亡證明。但如果您真的拿到了這份證明,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可以繼承道格拉斯舅舅留下來的一切?”

“基本上——是這樣的,”我回答,“但在1956年之前,你只能獲得這筆遺產(chǎn)的收益。之后,財產(chǎn)就是你的了,你想拿來做什么都可以。”

“他留下了多少錢?”

我從面前的文件里拿起一張紙條,從上到下把數(shù)字掃了一眼,最后再檢查一遍?!翱鄢惪詈瓦z贈后,”我小心地說,“剩余的財產(chǎn)大約價值五萬三千英鎊——以目前的價格計算。我必須提醒你,這是按照目前的價格計算的,佩吉特小姐。不能保證到1956年的時候你就一定會繼承這個數(shù)目。股市的低迷甚至會影響到信托證券?!?/p>

她直直地盯著我,說:“五萬三千英鎊?”

我點點頭。“大概是這個數(shù)目?!?/p>

“這樣一筆資本每年可以產(chǎn)生多少收益,斯特拉坎先生?”

我掃了一眼我面前紙條上的數(shù)字。“投資于受托公債的話,目前每年大約能有一千五百五十英鎊的總收入??鄢枚惡?,每年大概還能剩下九百英鎊,佩吉特小姐?!?/p>

“噢……”接下來是一陣長長的沉默。她坐在那里,目光落在前方的桌子上。忽然她抬起頭來看著我,莞爾一笑?!拔疫€沒回過神來,”她說,“我是說,一直以來我都是自己掙錢養(yǎng)活自己,斯特拉坎先生。我從未想過我還能干點什么別的,除非嫁人——但那似乎只是換一種方式工作罷了。但是從今往后我再也不用工作了——除非我樂意?!?/p>

最后一句話真是一針見血?!耙稽c不假,”我回答,“除非你樂意?!?/p>

“如果再也不用去辦公室上班了,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她說,“我?guī)缀鯖]有業(yè)余活動……”

“那就應該繼續(xù)去辦公室上班?!蔽抑赋?。

她笑道:“我想我也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p>

我重新把身子靠到椅背上。“我已經(jīng)是個老頭子了,佩吉特小姐。我這一輩子犯了很多錯誤,并從中學會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欲速則不達。我想你的生活會因為這份財產(chǎn)而變得很不一樣。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會請你千萬不要馬上辭掉手頭這份工作?,F(xiàn)在,我先不跟你在辦公室里談遺產(chǎn)的事情。首先,就算是財產(chǎn)的收益,你也還要等幾個月才能拿到。我們還沒拿到你哥哥的合法死亡證明,蘇格蘭的遺囑執(zhí)行人也還沒批準我們變賣部分證券來償付財產(chǎn)稅和其他稅款。告訴我,你在帕克和利維公司做什么工作?”

“我是速記員,”她說,“現(xiàn)在是帕克先生的秘書?!?/p>

“你現(xiàn)在住在哪里呢,佩吉特小姐?”

她說:“我租了一個不含廚房的開間,在坎貝恩路四十三號,對面就是伊令公地。地方很方便,但自然要經(jīng)常在外面吃飯了。附近就有一家里昂斯餐廳。”

我想了想,說:“你在伊令有很多朋友嗎?在那兒住了多久了?”

“我認識的人不多,”她回答說,“一兩家人吧,都是同事。我回國后就住在那里,有兩年多了。之前我在馬來亞,斯特拉坎先生。有三年半的時間,我基本上是一個戰(zhàn)俘?;貒螅揖驮谶@家公司找到了工作?!?/p>

我在記事本上記下了這個地址?!艾F(xiàn)在,佩吉特小姐,”我說,“請讓我繼續(xù)把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告訴你。我周一早上會咨詢陸軍部,希望盡快獲得你哥哥的死亡證明。請告訴我他的姓名、身份證號和分隊編號?!蔽野阉峁┑男畔⒁灰挥浵聛??!拔乙荒玫阶C明,就會上交遺囑,等待認證。遺囑被批準執(zhí)行后,托管就開始,直到1956年你能任意支配財產(chǎn)為止?!?/p>

她抬起頭來看著我?!罢埾蛭医忉屢幌峦泄苁窃趺椿厥拢彼龁?,“恐怕我對法律事務不怎么在行?!?/p>

我點點頭?!斑@很正常。我給你的遺囑復印件都是以法律語言寫成的。關于托管一事,其實是這樣的,佩吉特小姐。當你舅舅立下這份遺囑的時候,他對女性管理自己財產(chǎn)的能力抱有一種非常不合理的偏見。很抱歉說了這樣的話,但是我想最好是能讓你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p>

她笑道:“請不必替他道歉,斯特拉坎先生。請繼續(xù)?!?/p>

“開始的時候,他覺得至少要等你滿四十歲,才能讓你自由支配遺產(chǎn),”我說,“我提出了反對意見,所以現(xiàn)在遺囑上寫的是三十五歲,我無法讓他縮短這個期限了。現(xiàn)在,托管的目標是這樣:立遺囑人指定托管人——在這里是指我和我的合伙人——盡其所能保護好這份財產(chǎn),在托管結(jié)束時,把它完好無損地交到繼承人——也就是你——的手里?!?/p>

“我知道了。道格拉斯舅舅害怕我會一下子把這五萬三千英鎊花個精光?!?/p>

我點點頭。“他就是這樣想的。他不了解你,當然,佩吉特小姐。所以他并不是針對你個人的。他只是有一個很籠統(tǒng)的概念,認為年輕女性控制巨款的能力不如男性?!?/p>

她平靜地說:“他可能是對的?!彼伎计毯?,又說,“所以,在我三十五歲之前,您將會一直幫我保管這筆錢,把它的利息給我,每年九百英鎊,對嗎?”

“如果你希望我們幫助你處理所得稅事宜的話,就是這個數(shù)目,”我說,“你能選擇一種支付方式,比如季度或者月度支票。你將每半年收到一份賬目明細表。”

她好奇地問道:“你們?yōu)槲易鲞@么多事情,怎么收費呢,斯特拉坎先生?”

我微笑道:“這是一個很精明的問題,佩吉特小姐。你會在遺囑里找到一條相關的條款,好像是第八條吧。它賦予我們因提供專業(yè)的托管服務而收費的權利。當然了,如果你遇到任何法律上的麻煩,我們會很高興成為你的代理人,并且盡一切努力幫助你。不過那樣的話,我們會按照正常標準收費。”

她出乎意料地說:“托付給您再好不過了?!彼沉宋乙谎?,調(diào)皮地說,“我昨天就查詢過您這家公司?!?/p>

“噢……希望結(jié)果讓你滿意?”

“非常滿意,”她說,“把事情交到您手中,我絕對放心,斯特拉坎先生。”不過她事后才告訴我,泄密者把我們描述成“牢如英格蘭銀行,黏如糖蜜”。

我點點頭?!跋M绱?。恐怕有時候你會覺得這個托管很煩人,佩吉特小姐,不過我會保證盡量避免發(fā)生這種情形。你會看到,立遺囑人會在遺囑里給予托管人一些權力,在對繼承人確實有利的情況下,托管人是可以解凍一部分財產(chǎn)的?!?/p>

“您的意思是,如果我真的需要很多錢——做手術或者什么的——只要您同意,我就可以預支這筆錢?”

真是思維敏捷,這姑娘?!拔蚁肽鞘且粋€很好的例子。如果你生病時沒有錢做手術,為了你的利益,我當然會解凍一部分遺產(chǎn)。”

她向我微微一笑,說:“現(xiàn)在我是不是還挺像受大法官監(jiān)護的未成年人?”

這個比喻不知怎的觸動了我。我說:“如果你愿意把我當成監(jiān)護人,我將感到不勝榮幸,佩吉特小姐。這份遺囑將無可避免地打亂你的生活,我愿意盡我所能幫助你盡快適應新情況?!蔽疫f給她遺囑的復印件?!斑@就是遺囑。我建議你帶走它,找個時間安靜地認真讀讀。我會暫時保留這些證件。等你過幾天想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之后,肯定會生出很多問題,并且想要知道答案。到時你是否愿意再過來與我見一面?”

她說:“我當然愿意。我一定會有無數(shù)的問題,但是我現(xiàn)在一個都想不出來。這一切太突然了?!?/p>

我看看預約日志,道:“那——我們下周二或者周三再見一面如何?”我一邊看著我的預約安排一邊說,“當然了,你白天要上班。你幾點下班,佩吉特小姐?”

她說:“五點。”

“周三晚上六點你方便嗎?希望到時候有關你哥哥的事情會有些進展?!?/p>

她說:“嗯,可以的,斯特拉坎先生。但是對您來講不會太晚了嗎?不耽誤您回家嗎?”

我心不在焉地說:“我只去俱樂部。不耽誤,周三六點對我來講正合適。”我記下新的預約事項,猶豫了一下?!叭绻潞鬀]有安排,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俱樂部,在淑女館餐廳吃晚飯呢?”我說,“恐怕那個地方算不上很時髦漂亮,但是菜不錯。”

她微微一笑,熱情地說:“太好了,斯特拉坎先生。謝謝您的邀請?!?/p>

我站起來。“很好,那么,佩吉特小姐,周三晚上六點。同時,請記?。喝级笮?,欲速則不達?!?/p>

她走了。我收拾好桌子,打車去俱樂部吃午飯。飯后,我喝了杯咖啡,在壁爐前的椅子里睡了十分鐘。醒來時,我想活動活動,于是戴好帽子,穿上大衣出去遛彎。我漫無目的地沿圣詹姆斯大街往北走,再順著皮卡迪利大街走到公園。一邊走,我一邊想那位突發(fā)橫財?shù)呐空诟墒裁?。她是正在向好友炫耀這份好運氣呢,還是正坐在一個溫暖而安靜的地方,醞釀著一個計劃,好讓我給她預支一筆財產(chǎn)?又或者已經(jīng)在揮金如土、肆意狂歡了?她也可能正在和一位年輕有為的男士約會——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足夠的資本,可以從眾多追求者中從容選擇一位如意郎君,我諷刺地想著。然后,我突然意識到,她可能已經(jīng)有很多男朋友了——她正值妙齡,待字閨中。實際上,她是那么漂亮迷人、溫柔可親,要是還沒結(jié)婚才奇怪呢。

那晚我在俱樂部跟一位內(nèi)政部的朋友聊天,向他了解如何確認一位戰(zhàn)俘的死亡事實。周一我打了好幾個電話到陸軍部和內(nèi)政部咨詢這個案子。不出所料,有一個例外程序可以證明戰(zhàn)俘的死亡事實——如果戰(zhàn)俘營里的俘虜去世時有醫(yī)生在旁照料,這位醫(yī)生就有權開具有效的死亡證明。在這個案子中,有一位名叫費里斯的全科醫(yī)師,曾經(jīng)在泰緬鐵路沿線塔庫南地區(qū)的第二〇六號營地當過隨軍醫(yī)生,目下在貝肯漢姆開診所。陸軍部的官員說這位醫(yī)生有權開具一份正規(guī)的死亡證明。

第二天早上,我給這位醫(yī)生打電話,但不巧他出診了。我試著讓他的妻子明白我需要什么,但是那對她而言似乎太過復雜了。她建議我等夜間應診時間結(jié)束,晚上六點半再去找他。我猶豫要不要去,因為貝肯漢姆離我的公寓非常遠。但我想盡快替這位姑娘拿到這份文件,所以當天晚上就去拜訪這位醫(yī)生了。

他不到三十五歲,性格開朗,面色紅潤。他頗具幽默感,但是喜歡時不時拿死亡來開玩笑。這位鄉(xiāng)村醫(yī)生看上去健康結(jié)實,就像從未離開過英格蘭一樣。見到他時,他剛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正好有空與我說話。

“佩吉特中尉,”他邊想邊說,“噢,是的,我知道他。唐納德·佩吉特——他是叫唐納德嗎?”我說是,他接著說:“噢,當然了,我記得很清楚。沒問題,我可以給他開一份死亡證明。我很樂意為他效勞,雖然我覺得他要這份證明也沒有用。”

“是給他妹妹的,”我說,“關乎她的繼承權。正式手續(xù)辦理得越快,對她越有利。”

他伸手去取表格。“我真想知道她是不是和她哥哥一樣膽色過人?!?/p>

“他是個了不起的小伙子嗎?”

他點點頭?!笆堑?。他看起來有點弱不禁風,憂郁蒼白,但他是個棒小伙。我想他原來是個農(nóng)場主吧——總之,他后來參加了馬來亞的志愿軍。他的馬來語說得很好,暹羅語也說得不錯。當然了,他會這兩種語言,真是幫了我們大忙。我們那時常常要跟村民們做黑市買賣,跟戰(zhàn)俘營外面的暹羅人。而且他是那種特別討人喜歡的軍官。他的去世真是讓我們損失慘重?!?/p>

“他的死因是什么?”我問道。

他停下筆?!斑@個——你可以從十幾個原因里挑一個。我當時不可能有時間做尸檢。實話告訴你,我并不能確定死因,反正他就是去世了。但是他已經(jīng)熬過了足以殺死十幾個普通人的病痛,所以我不知道在死亡證明上寫什么是否那么要緊。死因并不會影響它的法律效力,是不是?”

“啊,不會的,”我說,“有一個死亡證明就足夠了?!?/p>

他沉浸在回憶中,仍然沒有動筆。“我們當時正在治療他左腿上一塊面積巨大的熱帶潰瘍,那產(chǎn)生的毒素毫無疑問正在向全身擴散。如果潰瘍繼續(xù)惡化下去,就不得不截肢了。之所以被耽誤到那么嚴重,就因為他是那種只要還能走得動,就不會告訴別人他生了病的小伙子。唉,當他因為潰瘍住院的時候,又得了腦型瘧疾。當時我們沒有辦法治療那種該死的病,直到后來我們終于能騰出手來,自制奎寧溶液,給病人進行靜脈注射。那是很冒險的一招,我們都很害怕,但別無選擇。我們就這樣幫助很多人渡過了難關,佩吉特就是其中之一。他戰(zhàn)勝了瘧疾。緊接著就爆發(fā)了霍亂。霍亂橫掃了醫(yī)院,勢不可當。我們沒有辦法隔離病人,或者采取任何類似的措施。我再也不想看到那樣的場面了。我們手頭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甚至連堿鹽瀉藥都沒有,更別提藥物和設備了。我們只好用舊煤油罐來做便盆。佩吉特也得了霍亂。你能相信嗎?他連霍亂也挺過來了。我們給他注射了一些預防藥物,從日本人那里拿來的,可能起了點作用。至少,我們給他注射了那種藥——不過我記不清了。當他從霍亂中康復過來之后,已經(jīng)非常虛弱了。當然了,原來的潰瘍并沒有什么好轉(zhuǎn)。大概一周后的一個晚上,他死去了。我想是心臟的原因吧。我會告訴你我將會怎么做。我會把死因?qū)懗伞魜y。好了,請收好。抱歉讓你為它走了那么遠的路?!?/p>

我收下證明,好奇地問:“你有沒有也得那些???”

他笑道:“我是幸運兒。我只得了普通的痢疾和瘧疾,普通的那種瘧疾,不是腦型瘧疾。我的問題是超負荷的工作,不過其他人也一樣。當時真是一團糟,沒完沒了的。我們把幾百個病人放在地板上,或者放在棕櫚樹小屋的竹子吊床上——那會兒一直在下雨。沒有床,沒有床單,也沒有設備,藥物少得可憐。我們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一直工作到倒頭昏睡過去,醒來后又要馬上繼續(xù)工作,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連松懈半個小時去抽根煙的機會都沒有,去散個步也不可能,除非你把幾個急需你醫(yī)治的可憐蛋甩下不管?!?/p>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我默默地坐著。相形之下,我所遇到的所謂戰(zhàn)爭是多么微不足道?!熬湍菢影玖瞬畈欢嘤袃赡?,”他說,“有時候會很抑郁,因為甚至連去聽個講座的時間都沒有。”

“你們還有講座?”我問。

“啊,有的,我們營里有很多小伙子,常常給我們做各種講座??伎怂钩绕ぬO果的栽種方法啦,TT摩托車公路賽啦,好萊塢的生活之類的。這些講座多少能開解一下大家。但我們這些醫(yī)生經(jīng)常沒有時間去聽。我的意思是,如果有病人發(fā)生抽搐,我們卻在營地的另一頭聽別人講考克斯橙皮蘋果,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我說:“那肯定是很可怕的一段經(jīng)歷?!?/p>

他頓了頓,回憶起當時的生活?!澳抢锏木吧懒?,”他說,“三塔邊界肯定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地方。河流順著廣闊的峽谷流下來,還有茂密的熱帶森林和大山……有時候,我們坐在河邊看日落,感嘆這將是一個多么神奇的度假勝地。不管一個戰(zhàn)俘營有多可怕,如果周圍有美景,總會有點不一樣的?!?/p>

當琴·佩吉特周三晚上來看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準備好向她報告我取得的進展。首先我大概介紹了幾件在我們清理財產(chǎn)時發(fā)生的事情,給她看了看埃爾的家具清單。她對那些家具沒有什么興趣。“我想我應該把它們都賣掉,是不是?”她說,“我們可以拿它們?nèi)ヅ馁u嗎?”

“也許還是先等等再說吧,”我建議道,“也許將來你要買新房子或者新公寓呢?”

她蹙起鼻頭,說:“即使是那樣,我也不會用道格拉斯舅舅的家具來布置我的新家?!?/p>

然而,她同意先不去處理它們,等確定好將來的計劃再說。然后我們就去談別的事情?!拔夷玫侥愀绺绲乃劳鲎C明了?!蔽艺f。但是,當我正準備進一步告訴她我是如何得到它的時候,她打斷了我。

“他因什么而死,斯特拉坎先生?”她問。

我遲疑了一會兒。從費里斯醫(yī)生那里聽來的故事是如此令人不安,我不想把它講給一個這么年輕的女士聽。“死因是霍亂。”我最后說。

她點點頭。好像她等的就是這個答案。“可憐的人,”她輕聲說,“不是一種很舒服的死法?!?/p>

我感到一定要說點什么來減輕她的憂傷?!拔腋疹欉^他的醫(yī)生聊了很久,”我告訴她,“他去世的時候很平靜,在睡夢中?!?/p>

她盯著我看?!芭叮绻悄菢拥脑?,就不是霍亂,”她說,“霍亂引起的死亡不是那樣的?!?/p>

我本來是想幫她免除不必要的痛苦,但她一語戳穿了我的謊言,使我陣腳大亂?!八仁堑昧嘶魜y,但是好了。實際的死因可能是心臟衰竭吧,由霍亂引起的?!?/p>

她仔細想了一會兒,道:“他還有沒有得其他病?”

好吧,在那種情況下,我只好老老實實將我所知道的和盤托出。我感到非常驚訝,因為她在聽到這些令人不愉快的細節(jié)時,能保持一種就事論事的淡定態(tài)度,也因為她知道如何醫(yī)治熱帶潰瘍之類的疾病,直到我想起來,這位姑娘自己也曾經(jīng)在馬來亞當過日本人的俘虜?!罢媸窃撍溃\氣糟透了,潰瘍擴散得快一些就好了,”她冷冷地說,“如果截了肢,他們就會讓他從鐵路上撤下來,那就不會得腦型瘧疾或者霍亂了。”

“他肯定有一副很強健的體格,才能熬了那么久?!?/p>

“他沒有,”她很肯定地說,“唐納德總是咳嗽啊、感冒啊什么的。他有的是極強的幽默感。就因為這一點,我總以為他能夠挺過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能拿來開玩笑。”

我年輕的時候,姑娘們都不懂霍亂或者大面積潰瘍,所以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她。我把話題轉(zhuǎn)回到法律事務上——我這方面的知識更鞏固——告訴她遺囑認證的進展情況。不久,我?guī)聵?,一起坐出租車去俱樂部吃晚飯?/p>

那是我們第一次晚上出去吃飯,我有充足的理由要好好款待一下她。很明顯,接下來幾年我將會經(jīng)常和她打交道,加深對她的了解很有必要。實際上,當時我對她受教育的情況和人生背景一無所知,比如說,她對于熱帶疾病的豐富知識就讓我感到很困惑。我想請她吃一頓不錯的晚飯,請她喝一點酒,讓她多說一些話。如果我了解她的興趣愛好和思維方式,托管工作會變得容易很多。所以我?guī)骄銟凡康氖缗^餐廳,一個相當不錯的地方。在那里我們可以不受音樂打擾,飯后在安靜的環(huán)境中慢慢聊。普通餐廳混亂嘈雜,會使我無精打采,疲憊不堪。

我告訴她洗手間的位置。在她梳洗的時候,我給她點了一杯雪利酒??匆娝蛭易邅?,我從客廳的桌子旁邊站起身,遞給她一根香煙,并替她點著。“周末干什么了?”她坐下來的時候我問她,“出去慶祝了嗎?”

她搖搖頭?!拔覜]做什么特別的事情。我之前約了辦公室的一個女孩兒周六一起吃午飯,去可勝街看貝蒂·戴維斯的新電影。一切按計劃進行?!?/p>

“有沒有告訴她你的當頭紅運?”

她搖搖頭?!罢l我都沒告訴?!彼D了頓,抿了一口雪利酒。她抽煙和喝酒的動作都相當嫻熟?!奥犉饋硖豢伤甲h了,”她笑著說,“我都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那是真的。”

我向她微微一笑。“任何事情在發(fā)生前都不會成為現(xiàn)實,”我說,“你會相信這是真的,當我給你寄去第一張支票的時候。不過,在那之前,如果太把它當回事,就大錯特錯了?!?/p>

“我沒有,”她笑道,“不過我能確定一件事。我相信你不會把時間浪費在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上?!?/p>

“一點不假?!蔽翌D了頓,“再過幾個月,你就能拿到托管財產(chǎn)的收益了,每個月的稅后收入是七十五英鎊。你有沒有想過到時要做什么?應該不會還想繼續(xù)做手頭這份工作了吧?”

“不了……”她盯著裊裊升起的香煙煙霧,“其實我不想停止工作。我一點也不介意在帕克和利維公司繼續(xù)工作下去,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如果那是一份很有意義的工作的話,”她說,“不過——唉,它不是。我們生產(chǎn)女裝鞋子和手提包,斯特拉坎先生,還有專門用于高端貿(mào)易的精裝小提箱——就是那種在邦德街的商店里賣三十基尼(10)一個的箱子,只有那些錢多得沒處花的蠢女人才會買。我們還定做用珍稀皮革制成的小化妝包,反正凈是那一類玩意兒。如果是為了謀生,在那種地方也還干得下去,了解一下那方面的貿(mào)易也很有意思。”

“當你還處在學習階段的時候,大部分的工作都很有趣。”我說。

她轉(zhuǎn)向我?!笆沁@樣的。我在那里過得挺快樂的。但是我現(xiàn)在有錢了,情況就不一樣了。人應該做更有意義的事情,但我現(xiàn)在還沒想到該做什么?!彼趾攘艘稽c雪利酒,“您瞧,我沒有一技之長,只會速記、打字和一點簿記。我從沒正兒八經(jīng)上過學——我是指職業(yè)技術學校,拿一個學位什么的那種?!?/p>

我想了想。“我可以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嗎,佩吉特小姐?”

“當然了。”

“你覺得你短期內(nèi)會結(jié)婚嗎?”

她微微一笑?!安?,斯特拉坎先生。我覺得我甚至都不會結(jié)婚。當然了,話不能說得太絕對,但是——我覺得不會。”

我沒有對此作出評論,只是點點頭?!昂冒?,那你有沒有想過要攻讀一個大學學位?”

她睜大雙眼。“不會的——我從沒想過。我做不來,斯特拉坎先生。我不夠聰明,考不上大學?!彼D了頓,“我一直成績中等,而且連中學六年級(11)都沒上過?!?/p>

“這只是我的一個想法而已,”我說,“我想知道它會不會引起你的興趣?!?/p>

她搖搖頭。“我現(xiàn)在沒法再回去上學了。我太老了。”

我向她微微一笑?!耙膊恢劣诶铣赡菢恿?。”我說。

不知怎的,這個小小的奉承好像并沒能令她愉快?!懊看挝夷米约汉娃k公室里的姑娘們作比較,”她輕聲說,不帶任何開玩笑的口吻,“我就知道我已經(jīng)差不多七十歲了。”

我似乎開始了解她了。不過為了使氣氛變得輕松一些,我提議先吃晚飯。點好菜后,我說:“請告訴我你在戰(zhàn)爭中的遭遇。你當時在馬來亞,是嗎?”

她點點頭?!拔耶敃r有一份辦公室的工作,在霹靂一家種植園公司上班。我父親原來就在那里工作,唐納德也是那里的員工?!?/p>

“你遇到什么事情了?”我問道,“成為了戰(zhàn)俘?”

“算是吧?!彼f。

“在戰(zhàn)俘營里?”

“沒有,”她回答,“他們讓我們過得挺自由的?!比缓笏麛嗟剞D(zhuǎn)移了話題,說道,“您呢,斯特拉坎先生?一直在倫敦嗎?”

如果她不愿意提及戰(zhàn)爭經(jīng)歷的話,我不能夠強迫她。于是我告訴她我的經(jīng)歷——原原本本地。不久,我發(fā)現(xiàn)我在跟她談我的兩個兒子,在中國軍事駐地的哈利和在巴士拉的馬丁,他們的戰(zhàn)爭記錄、家庭和孩子?!拔乙呀?jīng)當了三次爺爺了,”我幽幽地說,“相信不久就會再當一次?!?/p>

她笑道:“那種感覺怎么樣?”

“還跟以前一樣,”我告訴她,“不管年紀多大,感覺都是一樣的。只是,能做的事情越來越少了。”

不久我又把話題引回她身上。我向她描述了與九百英鎊的年收入相符合的生活狀態(tài)。我舉了個例子,她可以在德文郡買一套鄉(xiāng)村別墅和一輛小車,雇一個女仆,用剩下的錢作海外旅行?!霸谡业揭粋€新的人生目標之前,我不知道應該干什么,”她說,“我一直在為某個目標努力著,一輩子都這樣?!?/p>

我知道有幾個慈善組織正等待著上帝的恩賜——從天而降一個不收工資的速記員,就問她要不要考慮一下,但她似乎覺得這種幻想是需要批評的。“如果一件事物有價值,自然就是有價錢的,”她說,顯示出強烈的商業(yè)本能,“這個世界不需要一個白干活的秘書?!?/p>

“慈善組織喜歡把日常開支維持在低水平?!蔽艺f。

“如果一個組織連秘書都請不起的話,我不認為它能為社會做什么貢獻,”她說,“我希望能夠為一個真正有價值的目標而奮斗?!?/p>

我向她介紹一份醫(yī)院的社工工作,她非常感興趣?!斑@比較像了,斯特拉坎先生,”她說,“是那種值得為之付出時間精力的工作。但我不想和病人打交道。不知道您是否覺得自己對病人有一份天生的責任,我是不覺得的。不過這份工作值得考慮。”

“嗯,慢慢來吧,”我說,“不必著急去做任何事情。”

她向我笑道:“我相信您的座右銘就是——三思而后行?!?/p>

我微笑道:“比它糟糕的座右銘有的是?!?/p>

喝完飯后咖啡,我?guī)ニ囆g館試探她的藝術造詣。她對音樂一竅不通,除了喜歡一邊聽收音機一邊做女紅;也不懂文學,除了愛看有著歡喜結(jié)局的小說;她喜歡看名畫的復制品,她叫得出名字的那些,但從未去過皇家藝術學院;她還完全是個雕刻盲。作為一個生活在倫敦,年收入九百英鎊的女士,竟然毫無藝術和社交修養(yǎng),這在我看來多少有點遺憾。

“你是否愿意找個晚上去看場歌?。俊蔽覇?。

她微笑道:“我能看得懂嗎?”

“噢,你會看得懂的。我去查一下最近有什么可以看的,盡量挑簡單易懂的英文劇?!?/p>

她說:“您愿意邀請我真是太好了,但是我覺得,您還不如去打橋牌,那樣您會快樂得多?!?/p>

“完全不是這樣,”我說,“我很多年沒去看過歌劇什么的了。”

她微微一笑?!昂冒?。我當然很樂意去,”她說,“我長這么大,還沒去看過歌劇呢。我甚至都不知道歌劇是怎么演的?!?/p>

我們坐在藝術館里閑談這些事情,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了,轉(zhuǎn)眼已經(jīng)九點半,她起身要走。回到她在郊區(qū)的房間要走三刻鐘,先要去圣詹姆斯公園車站坐車。我送她去車站,因為——怎么能讓這么年輕漂亮的姑娘獨自一人穿過深夜的公園呢?在車站,我們站在陰暗潮濕的人行道上,車站頂棚燈火通明。她向我伸出手。

“真是太感謝您了,斯特拉坎先生。謝謝您的晚飯,還有您正在為我做的一切。”她說。

“我很榮幸,佩吉特小姐。”我回答,并不是客套話。

她遲疑了一下,然后微笑著說:“斯特拉坎先生,我們以后還要經(jīng)常打交道。我的名字是琴。您要一直叫我佩吉特小姐的話,我會受不了的?!?/p>

“你無法教會老狗新把戲?!蔽覍擂蔚卣f。

她笑道:“您剛才還說,不管年紀多大,感覺都是一樣的。請您嘗試一下?!?/p>

“謹遵教誨?!蔽艺f,“你確定現(xiàn)在一個人回去就可以了嗎?”

“當然了。晚安,斯特拉坎先生?!?/p>

“晚安,”我說,把我的帽子舉起來,逃避離別的場面,“我會約你去看話劇?!?/p>

在接下來等待遺囑公證審核的幾周里,我?guī)チ嗽S多地方。我們一起去阿爾伯特音樂廳看了幾場周日下午上演的歌劇,還去美術館看了幾次畫展。作為回報,她帶我去看了幾場電影。我不敢說她因此就養(yǎng)成了高雅的藝術欣賞水平。她喜歡繪畫多于音樂會。如果一定要去欣賞音樂的話,她更愿意選擇歌劇,而且越簡單輕松越好。當耳朵被音樂灌滿的時候,她不喜歡讓眼睛也閑著。我們?nèi)チ藘纱位始抑参飯@,因為春天的腳步越發(fā)近了。在此期間,她到我在白金漢門的公寓做過幾次客。我告訴她廚房的位置,有幾次一同外出歸來后,她在那里沏茶。我從未在那所公寓里招待過任何姑娘,除了我的兒媳婦——她來倫敦辦事的時候,會在空房間里住一兩晚。

她的事情終于在三月份都辦妥了。我給她寄去了第一張支票。她并沒有馬上辭去工作,而是像往常一樣繼續(xù)去上班。她很聰明,打算在靠這筆額外收入生活之前,先用它攢起一筆小小的資本。況且那會兒她也還沒有找到新的人生目標。

四月的一個星期天,我為她安排了一次短途旅游。她將在中午的時候過來公寓吃飯,然后和我一起去南面的漢普頓宮。她從未去過漢普頓宮,但我想她一定會喜歡那里的古雅宮殿和明麗春花,我為此興奮了好幾天,對這次旅行充滿期待。然后,當然——那天下雨了。

她午飯前來到了公寓,拿著一把濕淋淋的雨傘,雨水順著深藍色的雨衣流淌下來。我?guī)退撊ネ馓祝瑨煸趶N房里。她進空房間收拾了一下,再到起居室里來,和我一起站在窗前,看著雨打在對面的皇家馬廄上,考慮當天下午可以做什么別的事情。

飯后,我們在壁爐前坐下來喝咖啡,還沒做好決定下午要做什么。我提議了一兩件事情,但她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喝完咖啡后,她終于說道:

“我已經(jīng)決定第一步要做什么了,斯特拉坎先生?!?/p>

“噢,”我問,“是什么?”

她猶豫了一下?!拔抑滥鷷X得這很奇怪。您可能會覺得我很愚蠢,把錢花在這上面。但是——嗯,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我想最好在出門之前告訴您?!?/p>

坐在壁爐前既溫暖又舒適。外面天色陰沉,雨傾盆而下,拍打著濕答答的人行道。

“別這樣說,琴,”我回答,“我不會覺得你愚蠢的。你想做什么呢?”

她說:“我想回馬來亞,斯特拉坎先生,去挖一口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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